“你们说好不杀朕的!刘光世!刘光世!”
“张俊!朕求饶了,求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兑现诺言,朕要活,朕要活!”
“看来求饶没用,”张俊慢悠悠地凑上前,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对着赵构冷嘲热讽:“陛下刚才对自己的处境认知得挺清楚的。哎呀,这下白求啦!”
赵构一愣,终于被张俊气到了。他的脸色青白交替,嘴里“你你你”个不停。张俊担心赵构被自己这二言两语气得一命呜呼,赶忙收敛笑意,婉转了神色:“哎哎哎,陛下别气!臣遵守诺言,臣不会让他们杀您的。”
看到赵构脸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张俊同情地瞥了他一眼,心里暗骂蠢货:“陛下,我和刘光世一定会让您活着。”
得到两人的保证,赵构几l乎是立刻力松劲泄,若不是有木桶卡着他,他极有可能当场瘫软在地:“那就好,那就好……快放朕出来吧。”
“但是——”
张俊冲赵构眨了眨眼,又咧开嘴:“想活可以,但陛下还得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您知道的,您罪孽深重。如今若不受点罪,恐怕难消这群匠人的心头之恨——我和刘将军也才两人,赤手空拳的,怎么打得过这一群精壮的好汉?我们保下陛下性命已是不易,想必陛下也能体贴我等,不会让我们难办……”
赵构气若游丝地睨了张俊一眼,他已经没这个力气再骂人了。赵构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逃出木桶,然后找个医官看看自己的腿——
膝盖处火烧火燎的疼痛越来越轻,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自从双腿被埋进泥浆中固定,随着时间的流逝,赵构逐渐发现,自己对下半身的感知越来越弱,全靠着膝盖处的那点儿疼痛判断双腿位置。疼痛越来越轻,意味着血肉逐渐麻木,当他彻底感知不到疼痛的那一刻,也意味着他的双腿彻底坏死。
“你、你们要如何?朕都答应,朕都答应!”
“那就好办了!”张俊一合掌心,满脸欣喜,像是在为赵构的配合而感到由衷的开心。张俊先是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腰侧摸了一下,却没有找到熟悉的武器,于是只好冲刘光世伸手:“借把刀?”
刘光世扔了一把匕首给张俊。
张俊丢开刀鞘,将银亮的刀锋在木桶上拍了拍,随即抵到孔洞旁边。迎着赵构惊恐的眼神,好心情的张俊无比耐心:“陛下,张嘴。”
“张、张嘴作甚?”
赵构一边卖力后仰,一边用眼神拼命拒绝。他原以为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无非一些金银财宝或者高官厚禄。赵构想到的最可怕的结果,也不过是提前退位,找个佛庙了此残生。
“刚才宫门前的百姓都说,陛下说话很不中听,总是求和求和的,听了让人心烦。”张俊晃了晃匕首,耐心劝导:“其实这是笔划算交易,一条舌头换一条命,孰轻孰重,陛下应该分辨得出。沉默是金,陛下金尊玉贵之人,以后大不了提笔写字便是。可若是没了‘以后’……”
“你、你们竟敢损伤龙体?”
“龙体不龙体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保全陛下这条真龙的性命。”张俊拿匕首挽了一个剑花,指向身后那群虎视眈眈的工匠,意味深长道:“这年头想要屠龙的人可不少,陛下还是早做决定……换个人来动手,陛下说不定更为遭罪。”
一番沉默后,赵构终于有所行动。
他眼里闪烁着泪光,缓缓靠近孔洞:“你……你轻一些。”
“陛下放心,臣手起刀落,麻利得很——还请开开金口,好让臣把刀伸进去。”
张俊正在兴头上,他没注意到身后的刘光世正在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打量他。
刘光世看着前方兴致勃勃的张俊,眼神冰冷而厌恶。就像他不明白张俊这种踩高捧低,欺凌弱小的恶趣味从何而来,张俊也不知道刘光世再二嘱咐要割掉赵构舌头的意义何在。
但对于刘光世和他身后的这群匠人来说,割掉赵构的舌头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省事——没有舌头,就不会说话。
正如最初所说,刘光世从一开始就想要赵构活着——痛不欲生地活着。
他将赵构固定在此,为的是让他每天亲眼目睹身边来来往往的万千百姓叩拜岳飞塑像。有口不能言,有腿不能行。他要赵构跪在岳飞的塑像前,每天接受百姓的唾骂和侮辱,然后在这更胜凌迟般的酷刑里,怀着绝望的心情祈求死亡降临。
但死,是一种解脱,一种恩赐。
在赵构赎完自己的罪孽之前,刘光世和百姓们不会允许他死去。他们不仅会每天派人给他喂食流食,还会用最好的参汤和药物,找最好的医官,悉心吊着他的命。
他们要赵构,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面具做好了。”
一直在角落雕刻的石匠终于起身,吹掉手上的粉末,将新鲜出炉的石头面具递给刘光世。
这面具颇有机关,不仅五官与赵构十分相似,而且在瞳孔的地方,还留有两个细小的洞眼——纯粹的黑暗会将人逼疯,所以生理本能会逼迫人主动透过这两个洞眼去勘探外界。如此一来,赵构每天会眼睁睁看着周身人来人往,自己却困在塑像内无法求救——只有这样的心灵酷刑,才能让他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学会忏悔。
就在刘光世把玩面具的同时,前方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
不用想也知道,是赵构终于被割了舌头。
张俊有些为难地看着满口鲜血的赵构,犹豫着要不要扯块布条给赵构止血。但还没等他行动,一位工匠突然走上前来,径直越过他蹲在赵构面前。
工匠似乎颇通医术,面对血糊糊的赵构眼神都没变一下。他利索地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止血药粉,倒在一块干净的棉布上,随即快准狠地塞到了赵构嘴里。
“他的舌头。”张俊将手里腻滑恶心的肉块丢到刘光世脚边。
张俊看着刘光世,颇为感慨:“我俩这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刘光世淡淡看了他一眼,抬腿将赵构的舌头踩成了烂泥。他挥手,示意工匠们继续动工:“开始铸模吧。”
泥浆不停落到木桶上,在赵构的呜咽里糊满了木桶外表。待泥浆逐渐变干变硬,工匠们又抛开了铁锹,各自拿起手里的錾子,锤子,在没有完全干成块的黄泥上开始了雕刻工作。
脖子,肩膀,手臂……一个没有脸的赵构塑像很快成型。
雕塑的“衣服”除了没有显眼的龙纹,款式模样都像极了皇袍,就算百姓不认得赵构的脸,也能通过别具一格的服饰和令牌,飞快地认出这个奸人跪像的原型。
做完这一切,工匠们起身退到一旁,而唯一的石匠指着木桶里赵构惨白的脸,平静地开始介绍:“我们开工前已经估计过尺寸,这石头面具刚好可以卡在木桶的孔洞上。只要手法得当,每天晚上喂食的时候就可以轻易取下。”
“除此之外,我还在面具上开了四窍:鼻孔的洞眼用来呼吸,瞳仁的洞眼拿来外窥。若是哪里还有不足,请将军指出,我就地完善。”
“已经很好了。”刘光世冲他点点头。
一旁的张俊目瞪口呆地看着石匠,脸上的表情又开始变回最初的惊恐:“你们要他活着,原、原来是为了……”
刘光世没有搭理张俊,抬腿向前走去,站在他和赵构之间的张俊忙不迭地闪到一旁,心有余悸地看着刘光世手里的石头面具。
赵构一直在拼命叫喊。
但没了舌头,又被布料堵住了嘴,用尽全力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蚋,别说几l步之遥的张俊,就算是近在咫尺的刘光世也很难听清。他以为的“嘶吼”和“尖叫”,在众人听来不过是鼻音般的哼哼。
发声求饶不得,赵构又转而用眼神哀求。
他的眼泪如如滂沱的夏雨,将他养尊处优的面庞沾染得狼狈不堪,他望着刘光世,苦苦“哀求”
………刘光世面无表情地将石面具扣到木桶的孔洞之上。
随着赵构被石头面具遮盖了面容,这尊欠了几l百年的雕像,终于宣布大功告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何况叛国灭族之罪乎?
这是皇权的世界没错。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黄袍却从来没有任何意义。
真正有意义的,是那一只只帮着套上黄袍的手臂。
谁护他们安居乐业,又是谁让他们无家可归?
谁为他们冲锋陷阵,又是谁令他们含泪上贡?
谁帮他们挺直脊梁,又是谁叫他们亡国灭族?
他们看得分明,从未判错。
第63章 【爱国诗】辛弃疾
“唉,我是这没想过,我竟然还有这一天。”
张俊坐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盯着不远处的“石俑”感慨万分。他转头望向坐在他身边的刘光世,眼神敬佩又带有些许畏惧:
“往日在朝中,你都是最沉默的那个。在书房内,你对岳飞一事的态度也不甚明朗,我当时还以为你要辞官回乡,急流勇退,却没料到,你这‘石头人’才是整个书房里最有魄力,又最下得了狠手的人。”
刘光世笑了笑:“实不相瞒,书房那会儿,我的确是在想告老还乡。”
张俊闻言,诧异地睁大眼睛:“那你怎的……”
的手指点了点“石俑”,舔着嘴唇回忆:“也对,我记得在宫墙上,他本来差点就要坠墙死了,是你不要命地把他救回来。那为何、为何你突然就……?”
“一念之间。”
刘光世淡淡回答,又抬头去看天幕,表情分不清是怅然还是感慨:“今日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刘光世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顺着刘光世的视线,张俊也抬头望向天幕。他微笑起来:“的确,今年之前,谁都想不到天上会出现此等奇象。犹记得月兮第一次露面时,讲的还是杜诗与安史之乱,那天陛下被天幕吓得当场晕厥,醒来后又连夜上山躲进灵隐寺,还让高僧围着他足足念了几天的护法经。”
怀念完过去,张俊免不了开始畅想未来:“你说,等这事了了,大宋能变好吗?”
刘光世沉默片刻,坦诚道:“不知道。”
毕竟月兮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把南宋皇帝一溜烟地骂了个遍,眼见这皇帝一代不如一代,众人那是越听越心凉。一长串皇帝名单中,也唯有下一任宋孝宗赵眘得了月兮几分青眼,堪称南宋奋发图强的唯一机会。只可惜他壮年时期摊上赵构,老年又倒霉地看走了眼,禅位给了不孝子赵扩,最后郁郁而终。
“也是,我们才活几岁,哪管得了大宋千年百年。”张俊理解错了刘光世的意思,以为他在考虑良将贤臣之事。见刘光世面色肃然,张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岳飞、陆游、辛弃疾,有此三子,保大宋百年不成问题。”
提到辛弃疾,张俊突然激动了起来,捏着刘光世的肩膀兴奋道:“你刚才听到没?辛弃疾官复原职之后,又去北伐了!”
“北伐?”刘光世刚才在全神贯注在处理赵构之事,倒还真没留意月兮讲的内容。他坐直身子望向天幕,目光炯炯有神:“成了没?”
“还没讲到,我跟你说……”
“轻点!”刘光世虎目一瞪,随即又迫不及待地仰头观影,“先让我看看!”
张俊翻了个白眼,无声腹诽:他这讲话能有多大声?要真说大声,还不如让那群工匠赶紧走人。
张俊瞥了一眼那群还在角落里叮叮当当,不知在雕琢什么东西的工匠,心里郁闷极了。
【绍熙五年,即公元1194年,宋孝宗赵眘临死前想见儿子一面,但因为惧内,光宗赵惇竟然不敢前去探望父亲。农历六月初九,宋孝宗驾崩,按照礼仪,皇帝赵惇应该主持葬礼。但光宗以有病为由在后宫寻欢作乐,对葬礼不闻不问。大臣们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忍受不了这个疯子继续当皇帝。以知枢密院事赵汝愚、知阁门事韩侂胄为首,一些大臣拥立光宗的儿子赵扩即皇帝位,尊光宗赵惇为太上皇,史称“绍熙内禅”。】
【只可惜,新登基的宋宁宗赵扩也是一位没有主见和理政能力的皇帝。韩侂胄因为从龙之功受到宁宗的信赖和重用。但贪婪的他并不满足于现状,在掰倒了绍熙内禅中的另一位功臣赵汝愚之后,又大举开展文化清洗,史称“庆元党禁”。等士大夫们战战兢兢之后,俯首听命之后,韩侂胄又将目光对准了北方。】
【此时,宋金形势发生了微妙变化,宋宁宗和韩侂胄认为北伐的时机已经成熟。
金国皇帝金世宗与南宋孝宗皇帝签订《隆兴和议》,之后平息干戈,两国进入长达半个世纪的和平盛世。金世宗去世后,皇长孙完颜璟继位,是为金章宗。金章宗在早期尚能勤勉朝政,后期却沉溺酒色,重用奸佞,致使金国国力日衰。
中原地区汉人同女真族的矛盾从来就没有真正缓和过,金人霸占汉人土地,但本身又不会耕作,只能强迫汉人成为佃农,然后用更残酷的手段进行剥削和压迫。汉人不堪忍受,纷纷逃亡,致使大量土地撂荒。金人无所依靠,重新霸占新的土地,如此形成恶性循环,中原农桑日益疲惫。
人祸天灾,祸不单行。由于金章宗对河流水道缺乏管理,中原地区水灾蝗灾轮番肆虐,黄河三次决堤,并于1194年夺淮入海,致使国计民生雪上加霜。困于生计的贫民纷纷揭竿而起,以太行山为依托,开展了针对金国统治的武装暴动。
就在此时,趁金国无暇他顾之际,原先臣服于金国的蒙古各部落也强势崛起,草原争霸风起云涌。金国国力不济,无法平息这些叛乱,加上国内一些贵族与蒙古相互勾结,纵容蒙古与金国对抗。如此一来,蒙古力量更是一发不可收。
无奈之下,金章宗试图引导蒙古部落相互残杀,自耗力量,却没想到遇到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一代雄主,在短短十多年内统一了蒙古草原,正式成为金国最大的威胁。】
「临安·宫内」
“成吉思汗?”
未来的宋孝宗,如今的建国公赵眘正坐在石凳上,听到这个名字,他一个激灵,显然反应极大。但事实上,赵眘在此前从未听过“成吉思汗”这个名字,他其实对金国更北的蒙古人都不怎么了解,他之所以如此激动,全因最后那句“金国最大的威胁”。
韩世忠坐在赵眘身畔,见状开口:“建国公如此欢欣,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