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沉默了很久,挂断了电话,过了几秒,拨来了视频。
屏幕里光线昏暗,只能隐约分辨是个极狭窄的厕所。
窗户帘子是合拢的,缝隙中渗出清透的月光,照亮被捆在管道上的女孩。
她坐在冰冷肮脏的瓷砖上,虚弱地蜷在墙角,白色的风衣脏透了,头发和衣服前襟都湿漉漉的。
季凡灵仰着头靠在瓷砖上,睫毛低垂着,急促又小幅度地喘息着,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额头上一道细细的血流,蜿蜒着淌到唇角。
看清画面的一刻,仿佛整个心脏都被狠狠攥紧,继而是汹涌的让人近乎崩溃的情绪。
“看清了吗?”季国梁的声音传来,“她现在好得很,不过之后就说不定了,你现在就把钱打过来,我就送她回学校。”
“你给我一天的时间。”
“一天?”季国梁被债主逼得已经狗急跳墙了,“你不是有钱么?”
“最快也要一天。”
“……24小时之内,三百万,”季国梁坐地起价,“要不然……”
女孩气若游丝的嗓音响起。
“《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条……”女孩长睫垂着,嘴唇蠕动,“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的……”
季国梁被她打断:“啊?你说什么。”
“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季凡灵掀起一点眼皮,盯着他,凌乱的发丝后,乌黑的瞳仁依然是冰冷的,缓缓道:“季国梁,你等着进监狱吧。”
声音很轻,却又很清晰,像细细的针一样掷地可闻。
脆弱、坚韧、令人心悸的漂亮。
在昏暗的环境里,她像是在发光。
“读两年臭书了不起啊,”画面晃动,季国梁恼火地冲上去,“什么叫绑架?管自己女儿要钱算什么绑架……”
“你再碰她一下,”男人的嗓音里的情绪已然控制不住,“就别想要我的钱。”
季国梁收了手,喘着气冷笑道:“你别想着报警啊,自家人,哪有小孩报警抓老子的,你要是报警,就别想再见到她了。”
季国梁挂断了电话。
……
傅应呈第一时间报了警。
苏凌青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傅应呈已经把能打的电话都打尽了。
通过A大辅导员联系上最后看见她的同学穆修明,警方调出重庆小面店内和店外路面的监控,确定了她上的那辆车的车牌,追查那辆车的动向。
苏凌青接电话接得手机都在发烫:“刑警支队的吴队长你打过电话了吗?”
“打了。”傅应呈眸光漆黑,“我这边信息包括录屏全部发给你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苏凌青说,“你再等一下我给局里朋友打个电话……喂陈叔,我是凌青啊,有个急事麻烦您,我有个妹妹,真跟亲妹妹一样,被绑架了……”
温蒂推门进来,看了窗边的苏凌青一眼,快步走到桌前,放下水杯和药:“傅总,您的药。”
傅应呈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骨,低声道:“不用管我。”
“我们现在没什么能做的了,只能等警方的消息。”温蒂冷静道,“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您注意身……”
傅应呈一把抓起桌上的药,按出几颗吞下,分不清是被她说服了,还是只是单纯不想听她说话。
苏凌青挂了电话后,办公室里一时陷入了死寂。
安静的无力感像是密密麻麻啃噬人骨头的蚁群。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一动不动,只是垂着眼看着黑屏的手机,甚至仿佛没有呼吸,只是一尊冰塑的雕像。
过了几分钟,他忽然低声问:“下雨了吗?”
“……没有啊。”温蒂看了眼窗外。
傅应呈站起身,去了洗手间,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用力泼在脸上,好像这样才能勉强压下了耳畔喧哗的雨声。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潮湿的额发下,眼眸深不见底,水流顺着脸颊和下颌滑落。
眼前越来越多的画面涌起。
是他站在更衣室外面,听见服装店的店员议论她身上到处都是疤痕。
是季凡灵躺在他身下,却难堪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身体,说自己丑。
是她刚到他家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东西装在塑料袋里,随时准备离开。
是他一抬手,她就害怕地躲。
……
洗手间传来嘭的一声巨响,苏凌青愣了下,扭身跑进洗手间,愣在门口。
洗手台前的镜面裂开了,男人双臂撑着台面,指缝里的血缓慢渗下。
“我应该把他杀了的,”
傅应呈抬手,掌心捂着脸,鲜血混着水珠一起滚落。
他痛苦地哑声道,“我不应该让他活到今天的。”
苏凌青脑子嗡的一声,连杀人这种话都说,他感觉傅应呈真要疯了:
“出不了大事,季国梁没经验没能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种人连行踪都不会伪装,我跟你保证,不出24小时,绝对就能找到他。”
“没那么多时间,”傅应呈低低地说,“她过敏了,不清楚能撑多久,我需要急性过敏药,一支医疗团队,还有救护车,跟警方一起,第一时间到现场。”
“好好好,我现在去叫,我现在就去叫人,”
苏凌青看着他的脸,突然喉咙有些哽咽。
他没想到傅应呈还会有这个模样,他本以为傅应呈根本就不可能会这样。
“别抖了,”苏凌青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苍白地安慰,“……傅应呈,别抖了。”
*
深夜。
季国梁像是东躲西藏的老鼠一样,把房门反锁,关上了灯,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生怕露出一点光。
季凡灵知道他没睡,夜色越深,屋里的烟味就越来越浓。
她开始发烧了,心跳快得惊人,但和之前每一次过敏一样,脑子依然清醒,像浸泡在滚烫的水里,身体却很冷,一直在发抖。
她控制不住地想。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怎么就这样被拽回去了呢。
是不是她最近太幸福了,所以才遭了报应。
是不是她这辈子,不可以那么幸福。
……
是不是她,又一次地,让傅应呈感到痛苦了。
……她也不想的,不想这样一次次伤害傅应呈,不想再在他的人生里添上一丝一毫的遗憾。
明明发誓要对他好一点的。
结果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
难道傅应呈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就活该一直、一直被她伤害。
假如傅应呈小学那天没有遇到她的话。
他会不会变成一个更快乐、更幸福的人,再也不用吃药,再也不会睡不着,再也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再也不会失去什么。
她甚至不敢想。
如果她死了,傅应呈会怎么样。
……
女孩虚弱地睁开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想起傅应呈误以为她出了车祸,赶到医院时,嗓音有种麻木的平静,一次又一次问医生:“太平间在哪?”
她不能。
再一次地。
这么对傅应呈。
鼻尖涌起剧烈的酸楚,女孩用最后的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手指探进喉咙,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胃里仅剩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
凌晨五点,季国梁藏匿的地址被缩小在繁华大道居民楼小区,季国梁在该小区没有房产,也没有租房,有撬锁后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可能,具体的楼栋门牌则需要进一步的排查。
凌晨五点半,便衣警察无声封锁了小区,蹲守在楼下,检查所有进出车辆。
凌晨五点四十,救护车在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待命。
上午七点,傅应呈穿着普通的黑色长袖,戴着宽檐帽,站在小区附近的小卖部门口抽烟。
苏凌青丢了烟,欲言又止,想劝他回去,把这里交给警察,但知道自己劝不动,叹了口气:“吃包子吗,我给你买俩包子。”
“不吃。”
“吃点东西看起来自然点儿,”苏凌青站起身,“我再给你买杯豆浆。”
苏凌青去隔壁早餐铺买东西,小卖部另一个入口的帘子被掀起来,戴着口罩的男人走进来,抽出二十块钱现金,丢在桌上:“……来包烟。”
就只说了。
这么三个字。
傅应呈背对着他,站在小卖部门口,手指僵了一瞬。
下一秒。
快到甚至连坐在椅子上的便衣警察,都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