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算不算是在,扫自己的墓?
季凡灵在地上捡了个石头,想把自己的名字磨掉,比划了半天,怕刮坏妈妈的名字,还是把石块丢了。
她蹲在墓碑前,犹豫了会,干巴巴道:“反正都是要死的,以后也能用得上。”
“妈妈,我来看你了。”
……
“我十年没来了,是因为我救了一个小男孩,他叫江柏星,现在也上高二了。”
……
“有没有可能,其实,我跟你一起待了十年,只是不记得了。”
……
“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
……
“为什么不干脆让我留在那边陪你呢?”
……
季凡灵摸了摸鼻子,沉默了会,微风四起,草尖晃动。
“我现在住在同学家里,他人很好,还借了我钱,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很快就能养活自己了。”
“一切都比十年前好了很多。”
季凡灵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沾上的雪水:“本来都已经一死了之,突然又得活好几十年,感觉有点麻烦。”
她歪头想了一下,很轻地笑了:“但是,也有点高兴。”
扫完墓,季凡灵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用大扫帚扫雪的墓地管理员,突然喊住了她:“诶,你是江婉的亲属吗?”
“是啊。”
“不好意思,墓地不允许留东西,麻烦你把带来的东西拿走。”
“不就一束花?”季凡灵问,“花都不行?”
“不是花。”
跟着去了休息室,季凡灵接过相框,翻过来,完全愣住:“这是,你们什么时候拿到的?”
相框里是江婉的照片。
当年她饿着肚子省钱买下的珍珠相框,在岁月的沉淀下逐渐泛黄,但照片依然鲜艳。
江婉乌发白裙,定格在容姿娇艳的时候,不像是遭受了十年的风吹日晒。
“也就上个月?上上个月?来扫墓的人留下的,我就收着了。”
管理员挠挠头,“正好今天碰到你。”
最有可能是季国梁上个月来过墓地,随手把照片丢下了,但季凡灵又知道绝不可能是季国梁。
她一时间顾不得细想:“谢谢您保管。”
女孩仓促地掏手机,“要不要交保管费什么的?”
“不不不用。”那人赶紧摆手,“分内的事而已,小姑娘你拿走吧,没什么好客气的啊。”
季凡灵宝贝似的抱着照片,离开墓地,一路坐大巴回市里,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还以为照片早就没了。
一路上她忍不住看一眼,放回去,掏出来再看一眼,再放回去。
直到小区门口下公交,她看见路边傅应呈的车,跑着过去,抬手叩窗:“你早到了?”
傅应呈放下手里的文件,解开门锁,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顿住。
女孩弯腰探身进车。
她今天特意打扮过,身上是买回来还一次没穿过的羊羔夹袄,内搭是浅咖色的薄羊毛衫,脚上是一双洁白的皮短靴。
长发也是仔细梳顺了的,发梢乌黑柔顺地垂在腰间。
从没见过的干净乖巧。
最显眼的还是她的情绪。
就算板着脸,垂着眼,还是会细细密密地从眼睫下流淌出来。
傅应呈收回目光,发动汽车,无声勾了勾唇角:“请个客这么正式?”虽然天天住在一起,但一转眼,也有一个多月没一起吃过饭了。
季凡灵转头:“嗯?”
女孩反应过来,啊了声:“不是,你看这个。”她解开塑料袋。
傅应呈眼里的情绪暗了一瞬,转头,瞥了眼她手里的照片:“怎么了?”
季凡灵美滋滋地又欣赏一遍:“好看吗?这相框,这裙子,这项链……”
傅应呈目光放在后视镜上,转着方向盘,淡淡跟了句:“是阿姨长得好看。”
……
空气凝固了两秒。
季凡灵眼神疑惑:“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妈?”
第20章 约会
相框里的女人温柔微笑。
转向灯一闪一闪地跳在人神经上。
傅应呈嘴唇微动,语气压得很平:“因为……跟你长得像。”
季凡灵嘴上说:“像?哪里像?我怎么觉得不像?”然而注意力已经转到照片上去了,带着点小得意,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余光外,男人攥着方向盘的指节,不动声色地松了松。
季凡灵抚着照片,又抬起头:“那个,这张照片我带回家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季凡灵迟疑一会,还是实话实说:“因为这是我刚刚,从墓地拿回来的,其实也没在墓地待多久,很快就被管理员收走了,你要是觉得……”
她斟酌地吞吐道,“不吉利,什么的,我就把相框拆了,只留照片,反正相框也旧……”
傅应呈打断她:“我看着像封建迷信的人?”
“哦,那就好。”季凡灵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多虑了。
她突然想起当年,北宛一中的传统是在教学楼底下放着一尊文曲星,民间传说,路过不拜必挂科。
每逢期中期末,文曲星前面的贡品多得收都收不完,就算学校明令禁止,学生还是一波波地偷着把水果零食送到神像前面。
不论成绩好坏,路过文曲星的时候,就算再急,也会点头示意一下。
只有傅应呈,向来都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有次打上课预备铃,季凡灵插着兜往教室走的时候,看见前面的傅应呈,又一次无视了神像。
同班同学陈俊双手合十快速拜了下,一扭头惊道:“诶,傅神,你不拜文曲星的吗?”
傅应呈冷冷回道:“试是我考的,为什么要拜他?”
陈俊被整不会了:“……额,因为他能保佑你考好?”
傅应呈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封建迷信,要拜你拜。”
“……会挂科的。”
“我自己能考,犯不着拜他。”
傅应呈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单手插兜,背脊挺拔,侧着垂下的眉眼凛然又傲慢。
燥热的夏风鼓起他白色的衣衫。
少年居高临下地,淡淡投来一眼:
“……他若是需要,可以来拜我。”
陈俊:“……”
他闭着眼双手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罪过罪过,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没听见……”
傅应呈懒得再等他,转身走了。
后头的季凡灵看在眼里,眨了下眼,忍不住笑了声。
老唐还成天把傅应呈当做遵纪守规的模范,该值日值日,该穿校服穿校服,从不迟到请假,从不上课讲小话。
一直都是,严丝合缝般的规矩。
可他明明不信天,不信地,连神明都不放在眼里。
就好像是。
具象化的。
——年少轻狂四个字。
季凡灵走上前,站在神像下,拍了两下手,合十闭眼,认真地想:“文曲星菩萨,你也在天上。”
……
“看到我妈妈,要对她好一点。”
……
街道的景色从车窗外滑过。
季凡灵托腮看着车窗,从记忆里回过神,突然想起,扭过头:“我们这是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