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子。”山长吃完之后,冷不丁的说了这句话。
也不怪其他夫子们奇怪,他之前也只听说过那摊子上做的东西很美味,却从来没去尝过。
还是年前的一晚上,宋书生冒着风雪过来,手里提着沙琪玛,进来就跪下,只求山长救命。
山长对宋书生是有些印象的,家贫但好学,从来不卑不亢,将来自是有一片大好前途。
见他这样,知道怕是出了大事,山长只让他先起来把事情说出来。
宋书生说起那私铸银钱的事情时,声音都是抖的,“我姑父这是让人下了套,我问了他,只说给他换银钱的,衣料穿着都不凡。”
山长听了也是大吃一惊,面上虽然不显,可已经顺着宋书生说的话盘算起来。
这明显是奔着害宋书生去的,不管他学问多好,将来是否前途大好,只要和这私铸银钱的事情沾上关系了,连秀才的功名都会被革了去。
他有些可惜的看着宋书生,并没有答应他帮忙。
县太爷也是个狐狸精似的人物,和他不过是泛泛交情,和宋书生之间更为什么来往,凭甚要帮他隐瞒?
宋书生只能失魂落魄的走了,带来的沙琪玛却没拿走,山长见人已经追不到,只能放在一旁。
因着书院里放了假,好多天都没再见到宋书生,沙琪玛就被放了好几天,还是小厮进来打扫的时候看到,惊呼一声。
“这沙琪玛如今在外面可是抢手的很,都得提前预定了去才能拿到,滋味也甚是好。”
他想着,山长对这些吃食并没多大的兴趣,指不定就能把东西赏给了他。
偏巧那天,山长吃的饭堂里的东西不合胃口,肚子饿的不行,想着再放下去这沙琪玛就被糟蹋了,等到来年开了春,再买了这沙琪玛还给宋书生,也不欠他的人情。
这一吃,山长脸上的神色就变了,即便放了很长时间,那沙琪玛的口感依然十分的绵软,里面的果仁和果干香脆脆,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再吃。
上了年纪之后,他的牙口就不太好,这沙琪玛吃着却不大费力气。
吃完,想到宋书生也是一片好意,在家里还不知道如何惶惶不可终日,就让小厮去把他叫了来。
也罢,他就厚着脸皮去求了县太爷,若是成了,宋书生定会记着他这恩情。
温夫子和余夫子到了面摊上,就见好些个人都在那里排队,两个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怕是做了新鲜的吃食。
终于轮到他们赶上了,两个人赶紧排到最后面,想看看是什么吃食。
春雨过后,山上的笋子就冒尖儿出来,这时候的笋子和夏末的时候从山上摘的还不一样,外面的皮不是苦涩的,而是非常的鲜嫩爽脆。
去山上摘笋子的人就没断过,林春燕今儿个出摊晚,是因为一大早就去了山上。
一路上,看着新芽慢慢的长出来,山从光秃秃的又变成了一点黄绿,空气也是透着一股生机勃勃,就让人心里高兴。
柳娘子也被韦柔姐指使着上了山,家里没多少人来帮忙盖房子,韦柔姐也不怕脏不怕累,把自个儿当成了男人来用,挑沙子背石子都不在话下。
肩膀早就高高的肿起了一块,看着那片青紫,柳娘子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她知道韦柔姐为什么要拼了命的干,这不仅是一个新房子,也是她在这里扎了根的象征。
迎面碰上了丁慧娘,旁边就是疙瘩,小小的人也背着篓子,里面已经装满了从山上挖下来的野菜。
丁慧娘看见柳娘子,往旁边避了避,垂下脑袋不敢看她。
那天,就是柳娘子进了屋,撞见彭老爹正在扯她身上的裤腰带,气的扇了她一巴掌。
后来虽然没再找过她,丁慧娘心里还是有些怕。
柳娘子没搭理丁慧娘,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丁慧娘。
“疙瘩还小,你带他上山危险,要是怕家里没人,就送到我那里。”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是板着个脸,可丁慧娘还是听出了话里的好意。
丁慧娘拉住疙瘩的手,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柳娘子哼了一声,“我才不是帮你,是疙瘩太小,这山上又死过人,还是注意一些。”
到了半山腰那片竹林,听到里面时不时就传来说笑声,进去一看,才发现是林春燕他们。
这时候,天空又飘下来些毛毛细雨,不大,连衣衫也打不湿,谁也没去避雨,而是仰着头看着那雨从天上落下来。
柳娘子凑过去和他们打了招呼,见他们的筐子里已经挖了不少的竹笋,只说要给她留一些。
“就是不知道怎么做了才好吃。”
这是问林春燕呢,林春燕就抬了头笑着说,“这春天的笋怎么做都好吃,用油焖了或者腌起来,熬了粥,做了馅儿,都是鲜的很。”
说的柳娘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挖笋子的动力也足了,“别的不会做,这放了猪油去炒我还是能的。”
她想着韦柔姐很喜欢吃这笋子,冬天的时候就念叨这一口,少不得要多装些回去。
这些笋子拿回去之后,林春燕看着时间已经晚了,直接带着去了码头,拿了咸肉、带软骨的肋排和春笋一道炖在一块。
这就是有名的腌笃鲜,汤汁熬的浓白,里面还放了几片火腿。
不是她不愿意多放,这火腿是赵官人拿的年礼里面带的,总共就那么一小截,平日里吃的都很小心。
这汤吃起来十分的鲜,一咸一鲜相得益彰,就像如今这时节,还留着冬天的冷,也有春天勃勃的生机。
她这一锅熬出来,摊子前就围了不少人,后面的人看不着做的什么东西,只能闻到浓郁的鲜味,好些个人就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张望。
好不容易排到了温夫子和余夫子跟前,那汤剩下的不多了,两个人一人要了一碗,和人拼了一桌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尝起来。
温夫子先尝了那咸肉,果然滋味十足,那汤的鲜味全靠着咸肉吊着,他满足的点了点头,却见旁边的余夫子只吃竹笋,一口肉也不吃。
往日里,余夫子也没这样爱吃素过,温夫子一想就知道这竹笋竟然是好吃的很,他夹了一片放进嘴里,果然鲜的眉毛都快掉下来。
再吃那咸肉,就觉得少了些什么,反而不如这竹笋滋味美。
和他们坐在一桌的是王员外,他吃的速度很快,吃完之后就赶紧招手,让林桃红给他上一碗。
“只这一碗了。”林桃红把那一碗端过来,剩下等着要的人都有些失望。
“还做不做这腌笃笋了?”
“我才喝了一碗,感觉还没吃到嘴里就没了。”
那边金娘子忙着卖馄饨,早就想过来吃上一碗,见东西没了,十分的失望,感觉卖馄饨的力气都没了。
他们下山的时候,王英娘还在山上挖竹笋,怕是能再带来一些,林春燕就说等明个在做。
孙捕快和孙安元过来的时候,空气中只残留着一些香味,光看张大娘眼前撂着的碗,就知道刚才来了有多少人。
孙捕快扼腕,“怎么又没赶上趟,林小娘子下次再做了好吃的,可要找人告诉我们一声。”
他们身后跟着吴捕快,抓了王大郎得了县太爷的赏,他也舍得来摊子上吃上一回。
没吃上腌笃笋他也不像孙捕快那样着急,摊子上有好些东西他都还没吃过呢。
林春燕给他们上了面条,马上就要二月二,她就做了龙须面,汤汁十分的清凉,上面还飘了些野葱花。
这龙须面细细的,如发丝一般,在锅里过了水捞出来就熟。
吃起来却又不会觉得不劲道,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吃完,又要了些东西带回去给李大娘。
回去一看,果然王英娘从山上挖了好些个笋子回来,他们晚上就吃了油焖笋子,那又鲜又嫩的口感,只让人惊呼。
半夜里,又下起了雨,春雷阵阵,像是要把这万物都吵醒。
“过几天就可以去摘蘑菇了。”
和秋雨不同,这春雨是越下越暖和,越来越多的野菜冒尖儿似的长出来。
“我想吃香椿了,不知过了惊蛰有没有。”
林春燕和王英娘嘀嘀咕咕的说着小话,把林桃红烦的不行,非要躺在他们两个中间。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那么愿意上山,捡了什么东西都当宝贝似的。
“明儿个我和梨花姐姐也一块去山上。”林桃红哼了一声,“不带你们两个去。”
林春燕和王英娘都捂着嘴笑,“好啊,那你们可要多带些东西回来。”
林桃红冷哼一声,“你们且放心,我肯定能带不少好东西回来。”
家里的竹笋还有不少,张大娘又被叫去切竹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也没有怎么抱怨,直接切成大小相同的块状,放在瓦罐里腌制起来。
“也不用做太多,到了夏天或者秋天的时候,咱们再挖了那吃了嘴麻的竹笋。”
这些春笋村里人都爱吃,她们也不能一下子全都挖完。
村里人都知道什么东西都不能挖的太多给吃绝种了,就连冬天起的鱼塘,那也是会把小鱼放进去,到了第二年的冬天,那些小鱼们才能长大。
天黑的越来越晚,林春燕从摊子上回来就去地里转了一圈。
她把南瓜的种子种了一小半下去,和张大娘说,千万不要让骡子过来。
“这东西贵的很,就是有钱咱们这边也买不到,长出来的瓜有这么大。”
张大娘撇撇嘴,“我知道,四郎拿过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听着呢,知道你宝贝他们,肯定不让骡子过去。”
又说了要种些豆角茄子,花生绿豆黄豆,张大娘指了后院那块地,“你自己看看,要种的东西那样多,哪里有那么大的地方。”
林春燕也知道她说的有些太多,想了想就对张大娘说,“要不咱们把房子后面那块地也开垦出来,到时候种上菜。”
张大娘不干,“你让你婶子去帮忙,我这洗碗洗的,一天天腰都直不起来。”
她说的也是实话,长期在那里弯腰洗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二婶如今还忙着要盖房子,哪里能顾得上。孙娘子和王英娘两个人还要在家里做果冻豆腐和那些个点心,也一样忙得很。
思来想去,林春燕就去找了李有福。
前段时间,李有福去找女方退了婚,这是本就是他们的过错,李有福直接被女方一家好一顿打,听说那条腿差点都折了。
这婚姻不是儿戏,虽然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可附近的人都知道了,突然退婚,对女方十分的不公平。
梨花看病还剩下一些钱,李有福都借了来,把这钱给了女方。
对方拿了钱,也出了气,倒是没有再纠缠,只是逢人就说李家不地道,非要把他们的名声搞臭。
赵娘子在家里哭了好一通,找张大娘说了好几次,想过来帮工。
“一天也不用给我那么多,就是让我刷碗我也乐意。”
张大娘还真想找人过来帮忙刷碗,只是没敢跟林春燕提,怕林春燕又嫌她懒。
李有福过来帮着把地翻,他的腿如今好了不少,可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干起活来却是极为认真的,在那里翻了半天的地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