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就是一个村子的,这家人也知道朱娘子如今是清风楼的掌柜,和不少大人物都认识,轻易不敢得罪了他,只干巴巴地说,“自然是来看她的,只是这丫鬟实在是太轻浮,趁着我姊妹病了就偷跑出去玩,我瞧着得好好的教训一顿。”
他们的目的丝毫不加掩饰,一旁的林桃红听了直接跳起脚来,“哪里是去玩,小竹是去买药了,只可惜那绮文姐身上的钱都被你们拿走,她连个药钱都没有!”
那绮文姐的娘不满的开口,“你这丫鬟片子是谁家的,我们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我把她生下来养这么大,还让她过了这么些年的好日子,她就是把钱都给我了那也是应该的!”
这老婆子并不觉得自个儿的话有什么错,直接大喇喇的把话就讲了出来。
住在这一片的多数多是给人做小娘的外室,即便有热闹瞧,这些人也都没开门看热闹。
林春燕皱着眉头,这家人十分不好惹,对上这些没有道德底线的,吃亏的就是他们。
朱娘子显然也想到了,但她没有放开小竹的手,这丫鬟虽然之前也得罪过她,但好歹是个忠心护主的,也跟在绮文姐身边好多年。
甚至小竹的这个名字,朱娘子都觉得和自个儿有几分关系。
她和林春燕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想着让人把小竹带走,可身契不在他们身上,这又该如何阻止?
林春燕心底涌上来一股无法言说的难过,她们这些女子就像梅根的浮萍一样,飘飘荡荡根本就没个落脚的地方。
不!是没人给她们落脚的地方,都恨不得把她们掂量起来称一称,好卖的干干净净。
周晚娘是这样,绮文姐是这样,小竹也是这样……有太多太多的女子都是这样。
锦衣玉食也好,打骂也好,不过都是为了最后时刻称量价格。
林春燕在这时刻,却无比盼着自己有力量,不用担心被他们一拳挥倒,没有力量反抗。
林桃红见事情不对,已经扭头往回跑,她得去铺子里搬救兵。
这家人不认识林春燕他们,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以为林桃红是害怕才跑了。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他们也不怕,绮雯姐如今病重,他们卖了小竹也有着正当的理由。
“没你们这样当爹娘的!”朱娘子还在和他们歪缠,“你们想从她那里拿银子,如何也得把她的病给治好了,还有这丫鬟总得在身边服侍着,你们可别忘了她可是那行商买下的,到时候回来一瞧人被你们给卖了,如何能善罢甘休!”
这样的话也许放在别人的身上是顶用的,但是放在绮文姐这家人的身上却是一点用也不管,他们吸血习惯了,最后一点蝇头小利当然是不会放过的。
那行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小竹哭的眼泪模糊,知道自个儿怕是难逃这一劫,也不再跪下来磕头,只朝这家人咒骂过去。
“你们这些烂心肠的,死了都要下地狱,也不瞧瞧十里八乡都是怎么说你们的,也就文姐是个傻的……”
这些话对他们都不痛不痒,小竹就是骂破了天,也不会让他们有什么动容之处。
那婆子直接说,“这就是你的命!谁让你上辈子作孽,投了这女儿身!”
她不觉得自个儿是女娘,从来没为绮文姐考虑过一丝一毫,觉得她生下来就是要为他们家做牛做马的。
绮文姐被这动静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昏昏沉沉的走到了门口,就听到了这样的动静。
再一看小竹在那里哭的泣不成声,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的琵琶坏了,再弹不成好听的曲子来,人也病了,要治的话得花上几百个大钱,他们怎么可能舍得。
不仅舍不得,还要将小竹带走。
她身边只剩下小竹了。
“谁说我同意卖了!”她努力的说出这句话,“小竹是我的丫鬟,我不同意!”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小,也许是根本就没人在乎她说的什么,只要她能往回带银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会听她说的话,绮文姐的兄长已经上前去拉小竹,绮文姐急的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去牵扯自个娘的袖子。
“娘我求你,你别把小竹给卖了!我以后肯定好好挣钱,挣的都给你们。”
那婆子却一把挣脱了绮文姐,力气大的险些让她摔倒,眼神里没有一点亲情,漠然地看着绮文姐,就像是看着一具已经入土的人一样。
绮文姐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她病得这么重,药钱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即便是好了,挣的钱也不如从前。
所以她就算活着,也已经死了。
绮文姐低低的笑了起来,她是才知道吗?她早就知道了。
朱娘子和她说过很多,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不断的提醒她,让她把挣的银子自己收起来,不要总是拿回家。
她没听,她沉迷在自个儿爹娘突然对她和颜悦色的幻想中。
为了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好,她葬送了自个儿的整个人生。
该醒过来了!
铺子里的人都跟着林桃红过来,胡大强本来就人高马大,后头还跟着秦老丈人他们,乌压压的一群人,倒是把绮文姐的家人吓了一大跳。
其中,还有孙捕快的身影。
朱娘子和他们都认识,黄掌柜走之前可拜托了好些个人要照看着些她,朱娘子瞧见有人来撑腰,也不再像刚才那样一直忍着没出声,掐着腰就开始骂起来。
“真是烂肚肠的东西,谁家女儿像你们家这样,喝她的血吃她的皮,都已经这样了还不放过,连个要钱也不给,还要把她身边的丫鬟给卖了,你们有她的身契吗,这是人家行商给买的!”
她的嘴皮子很是利索,原先的时候住在这里的人不敢出来看热闹,可跟着胡大强他们过来的不少人却都是嫉恶如仇之辈,听了朱娘子的话就开始骂起来。
“唉哟这真是!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爹娘!”张大娘掐着腰在旁边也不寻多让,“既然这么看不上女儿,你们怎么不生下来就把她掐死,让她非要给你们家做牛做马!”
“就是!要是投胎到你们家,我自个儿都得把自个儿掐死了!”这是何娘子再骂,她人长得珠圆玉润,难得的是父母兄长都对她极好,听了这样的事最是嫉恶如仇。
林春燕没跟着人骂,趁着她们在那里对骂的功夫,把绮文姐和小竹都扶到了屋子里,又把大门锁上。
小竹已经被吓懵了,一边哭一边打嗝,看见绮文姐出来替自个说话,更是感动的眼泪流个不停。
绮文姐本来就强撑着身子,在那里站了半天娘家人也没一个来过问她身子怎么样,都恨不得把她吃干抹净。
在听外面那些不相干的人都在为自个儿打抱不平,这才像是了悟了什么似的,自嘲的笑起来。
林春燕也不知道劝她什么,就像朱娘子说的,根本就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反而越说会越让人左了性子。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向来只帮那些愿意自救的人。
小竹到底关心绮文姐,哭了一会儿之后就去看她,“小娘,你可还好?”
林春燕已经给他们两个倒了水,灶间的水都是凉的,她又烧了热水出来,还给他们拧了条帕子。
外面吵闹的声音渐渐小了,没多大会儿朱娘子就敲了门进来,脸上仍旧带着愤愤不平,一手撑着额角说,“吵得我头疼,现在还晕乎乎的。”
她这是气血上涌导致的,林春燕让她赶紧坐下,见跟着过来的林桃红双脸通红,很是兴奋,显然是还没吵够。
绮文姐看到朱娘子之后,一时就有些沉默,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才开了口,“这次多谢你们了,让你们看了笑话。”
朱娘子还真点头,“真就像笑话一样,我也不是想要帮你,你没什么值得帮的,路都是你自个选的,我这是想帮小竹。”
朱娘子看向小竹,“你自个儿也知道留在这里早晚会被卖了,咱们都是要忙着做生意干活的,不可能日日守着你们,你自个怎么想的?”
小竹先看了一眼绮文姐,想到刚才那样的场景浑身就战栗,磕磕绊绊的说,“小娘,我想走,求你成全!我真的不想被卖了。”
林春燕变过脸去,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她都忍不住心酸,她们不过是想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从来不求好吃好喝,只不过是有一个能不打骂不糟践她们的安身地方。
小竹只不过不想被卖到腌臜的地方,又怕绮文姐不肯放人,说了几句就开始磕起头来。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染,把绮文姐想说的话都淹没在这些咳嗽声中,小竹慌忙去给她倒了水,“娘子你慢点说,侯郎中已经给咱们拿了药,我一会儿就给你熬上。”
“多好的丫鬟,好歹陪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要还有点良心,就把她给放了。”
绮文姐咳嗽完,觉得身子都被掏空了,看看小竹又看看朱娘子,最后才开口,“是我没用,险些害了你。你既然想走,我也不拦着。”
朱娘子也不多耽搁,让绮文姐把小竹的身契拿出来,她自个儿掏了银子。
“你别觉得是自个儿命不好。”朱娘子一眼就看出来绮文姐是在想什么,“比你命不好的人多了去,就说小竹,她过过什么好日子?可以没谁像你这样,自甘深陷在泥沼里。”
朱娘子最后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拉着林春燕和林桃红就出了门,小竹包裹很简单,原先买的那些衣裳都被搜刮走了,不过一身替换的,看起来就可怜的很。
只是小竹到底不放心绮文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又求了朱娘子,“好歹让我这几天来给她熬些药。”
“你倒是个重情义的,也罢,总不能真眼睁睁的看着人出事。”
朱娘子说小竹重情义,她自个儿何尝不是?
他们几个在路口分别,朱娘子对林春燕说,“倒是因为我让你白看了这样的热闹,还让你去铺子里请了不少的人过来。”
“我也是看不下去,你说这个就见外了。”
朱娘子知道林春燕是个什么人,见她真的不介意也就不再提,领着小竹往回走。
林桃红回去了就见张大娘还在和人说这事。
张大娘像打了胜仗似的,见了他们就说,“那个小丫鬟可怎么办?”
“已经被朱娘子带走了,在她那里好歹能学个手艺,总比跟着绮文姐强。”
绮文姐难道就不可怜吗?谁听说她这样的事情,也都觉得她可怜的很。
可张大娘心里也同情不起来,“都是自个儿造成的,但凡早和她那爹娘断绝关系,看清了就好。”
甚至就在不久前,她去求她爹娘拿赎身钱的时候,她那爹娘也是一副要和她断绝关系的样子,怎么转头就能心甘情愿的给他们钱。
林桃红也十分不解,想着要是张大娘敢那样找她要钱,她早就不和张大娘来往了。
刚才过去帮忙的还有不少时刻,大家都在一个镇上,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三三两两的聚在那里说闲话。
林春燕给那些过去帮忙的人都多送了一碟子菜,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人家都是出了力的。
又去谢了孙捕快。
那家人该偃旗息鼓,其实最怕的就是孙捕快这身份的,生怕被抓走了。
“客气什么,我兄弟走之前还同我说了,让我多留心着你这里。”孙捕快故意这样说,带着几分诺与。
林春燕却连脸都没有红一下,“说的咱们两个之间没交情似的,上次我还瞧见那看病的于小娘子过来买东西,说是要给你送去些东西。”
孙捕快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这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林春燕也跟着笑,“这么说起来,你们的好事可是快要近了?”
孙捕快却摇摇头,“八竿子还打不着一撇呢。”
瞧着其中有什么故事,林春燕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
孙捕快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老说要请我们衙门里的兄弟过来,好歹认识一下,等我兄弟从外头回来了,咱们就在一块坐坐。”
这事说了也有老长时间,可县太爷刚换,衙门里的事情也多,光赋税的事情弄到现在才弄明白。
林春燕就应了好。
回到家里,把地里的南瓜都收到了地窖里,这些南瓜能存放很长时间,能慢慢的留着吃。
好些个人都有南瓜种子,林春燕把最近吃的这些南瓜种拿出来,瞧着也有不少,就让林桃红跑趟腿,把这些种子送过去,顺便再说说怎么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