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洋货行里人山人海,挤进去的人不肯出来,外头的人还拼命往里挤,一眼看过去,乌泱泱的都是人头。
北城兵马司指挥副使陆振宁的妻弟,也就是与姜椿相熟的曹娘子的亲弟弟曹鑫然忍不住愤愤道:“这么多人,咱们哪里抢得过?”
还迁怒宋时迁:“这店横竖是你嫂子的,你帮我们代买些冻疮膏便是了,非叫我们自己来买,你看我们可会飞檐走壁的本事?”
宋时迁那叫一个冤。
他怕自家嫂子新店开张冷冷清清,于是拉了一帮同窗来给她们捧场,谁知竟是多此一举。
他连连拱手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没料到我嫂子的铺子生意如此红火。
大家稍安勿躁,让我挤进去瞧瞧情况,看能不能找庄掌柜走个后门。”
曹鑫然一听这话,立时朝武将之家出身的郑魁招手:“郑兄,劳烦你护送宋兄进去,别叫他这小身板给人踩扁了。”
宋时迁身板真不小,他个头只比宋时桉矮个一两寸,在古代这个普遍个头不高的时代也算是鹤立鸡群了。
奈何他先前在矿场挖了三年矿石,吃不好睡不好,皮肤晒得黝黑不说,还瘦得皮包骨。
混在这帮官家子弟里边,就像是白米里混进去一颗干瘪黑米似的,格格不入。
在郑魁这个五大三粗,个头比宋时迁还高出半个头的壮汉的护送下,宋时迁总算挤进了铺子,来到庄有福所在的柜台前。
庄有福见到衣冠不整,监生服的帽子都挤掉了的宋时迁,惊讶道:“三爷,您怎地来了?”
宋时迁接过郑魁替自己找回来的帽子,边往头上戴边说道:“我带同窗们来给嫂子捧场,谁知人竟这样多,压根就挤不进来!”
说完,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一句:“他们是来买冻疮膏的,现下可还有剩?”
“掌柜的,手镜、化妆镜跟怀表都售罄了。”
突然一个伙计挤过来,朝庄有福大声嚷嚷。
庄有福顾不上理会宋时迁,立刻从柜台里摸出三块黑底红字,上书“售罄”两个大字的木牌,递给伙计,说道:“快,都挂上去。”
伙计抱着木牌,艰难地往外挤。
边挤边大声叫嚷道:“手镜售罄!化妆镜售罄!怀表售罄!”
庄有福擦了额头上的汗,这才转过身,笑着对宋时迁道:“冻疮膏多着呢,这帮人只顾着买玻璃镜跟怀表,哪有心思理会咱家的冻疮膏?”
宋时迁闻言,跟郑魁对视一眼,俩人齐齐露出个庆幸的笑容来。
然后宋时迁果断对庄有福道:“给我们来三百三十罐!”
庄有福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道:“多少罐?三爷您说多少罐?”
宋时桉拔高声音喊道:“三百三十罐!”
他们来了三十四人,除去自己,就是三十三人。
每人十罐,正好三百三十罐。
庄有福先是一喜,随即摇头道:“不成,二奶奶说了这冻疮膏有保质期,每人限量三罐,用完可以再来买。”
郑魁白他一眼,哼道:“三罐那是普通人的量,我们这些监生教舍里没有取暖的物什,手脚上的冻疮比筛子的眼都多,三罐哪里够用?
少啰嗦,赶紧给给我们每人来十罐,我们还赶着回去念书呢,耽误了我们考状元,你个小小的掌柜担待得起吗?”
宋时迁嘴角抽了抽。
你个武将之子,连个一百以内的算术都算不明白,还考状元呢!
想到这里,他神色一僵。
唔,考武状元的话郑魁倒还真有可能考上。
武状元怎么不能算状元呢?
庄有福为难地挠了挠头,说道:“二奶奶定的限量规矩,我若是打破的话,会被二奶奶扣奖金的。
这样,三爷您稍等,我到楼上请示下二奶奶。”
宋时迁惊讶道:“二嫂在这里呢?”
庄有福笑道:“不光二奶奶在,大奶奶也在呢。”
宋时迁顿时眸光一亮,立时就想上去给两位嫂子请安,想到同窗们还在外头焦急地等待着,还是作罢了。
他挥挥手,催促道:“那你快去请示。”
钟文谨得知小叔子带同窗来给自己捧场,立时笑道:“既是三爷的同窗,那便破个例,每人卖他们十罐,再给他们打个九折,告诉他们我跟大奶奶谢谢他们来捧场。”
庄有福下楼,将钟文谨的话转告。
宋时迁拿胳膊肘撞了下郑魁,得意道:“看,我嫂子多仗义!”
郑魁得知这效果奇好的番邦冻疮膏只卖二百文一罐,十罐二两银子,打完九折后竟只要一两八钱银子后,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宋兄,你两位嫂子真乃女菩萨也。”
宋时迁立时顺杆就爬:“谁说不是呢,我两位嫂子心地善良,这辈子怕是当不了唯利是图的奸商了。”
等郑魁扛着装满三百三十罐冻疮膏的大包袱,护送着宋时迁挤出来后,众监生立时发出齐声欢呼。
得知十罐冻疮膏只需要一两八钱银子后,一帮不食人间烟火的官家子弟将钟文谨跟姜椿夸了又夸,把她俩简直给夸到了天上去。
简直快要被夸成圣母了。
而坐在二楼的钟文谨跟姜椿,看着庄有福呈上来的账本子,差点乐开了花。
当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一把小手镜,拼夕夕进货几块钱,卖五两银子;一面木头底座的桌上化妆镜,拼夕夕进货十几块,卖八两银子;一块复古怀表二十几块,卖十两银子。
这跟抢钱又有甚区别?
当然,这是钟文谨自己心里头的账本。
明面上的进货单她不可能写这么便宜,不然别说庄有福这个掌柜了,就是大嫂都会起疑。
进货单上,手镜的价格是一两银子,化妆镜的价格是二两银子,怀表的价格是三两银子。
姜椿心知肚明,嘴上却是将她给夸出了花:“得亏二弟妹跟那个番僧游医相熟,托他的福又结实了不少番邦商人,不然哪里能拿到这样低的进价?
叫我说呀,我拿四成干股都多了,合该拿三成才是。”
赚了两道钱的钟文谨汗颜,连忙摆手道:“大嫂你快别折煞我了,若不是大嫂将这么好地段的铺子低价赁给我,又拿出全部存款投给我,这洋货行也开不起来。
拿六成干股我心里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了,大嫂可千万别再说降低干股的话了,不然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姜椿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既然二弟妹非要带着我发财,那我就不客气啦。”
*
宋时迁这边,春风满面地跟同窗回到国子监。
其他班级得知消息后,纷纷派了代表来找他团购冻疮膏。
宋时迁心里高兴,嘴上却只道:“我现在不能答应你们,得等明儿休沐日回府问问两位嫂子冻疮膏还有多少库存才成。”
众人自然答应着:“好,我们等你消息。”
次日休沐日,宋时迁本打算先睡个懒觉,然后再慢悠悠回家。
谁知天还不亮,就被着急买冻疮膏的监生给揪了起来,让他赶紧回家。
宋时迁:“……”
他打着呵欠爬起来洗漱,然后带着两个早早来到国子监门口等待自己的长随,往桂花巷的宋家走。
路过西市入口的时候,好巧不巧遇上有人卖身葬父。
一个瓜子脸杏眼花瓣小嘴的年轻小娘子头戴白花,身穿白色孝服,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眼眶通红,杏眼里眼泪似落不落,凄凄惨惨地朝每个路过的人磕头,嘴里娇娇柔柔地喊道:“求求您了,将我买下来,求求您了,可怜可怜我。”
这一大早的,打西市入口经过的人,不是着急去西市开铺子的小商人,就是着急去西市采买东西的普通百姓。
哪里有闲钱跟闲心买个一看就做不了重活的娇滴滴小娘子回去?
直到这小娘子的额头都磕红了,也没人停下来问一声。
小娘子流下了绝望的眼泪,又侧过身,扑到那盖着白色麻布的尸身上,哭唧唧道:“爹爹呀,是女儿无能,连副薄皮棺材都置办不起,没法让您入土为安。”
宋时迁顿时就动了怜香惜玉之心,脚步一转,径直往那小娘子面前走去。
第114章
宋时迁往前走了几步, 又猛地顿住脚步。
因为他想起了大嫂先前说过的话。
当时自己是怎么信誓旦旦来着?
“大嫂你就吓唬小弟我,我又不傻,怎可能路上瞧见有人卖身葬父就动恻隐之心?”
可自己现下就还真动了恻隐之心。
这脸打得可真疼。
不过还好自己及时醒悟, 并未当真走过去将人给买下来, 不然自己可就真的无颜面对大嫂了。
宋时迁暗暗长舒一口气,脚步转回来, 准备继续朝桂花巷行去。
就在这时,从西市后面的巷子里走出来三个吊儿郎当的泼皮无赖。
几人瞧见跪在西市门口卖身葬父的那小娘子, 顿时齐齐露出银邪的眼神来, 嘻嘻哈哈地凑过去。
几人将那小娘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目光扫过她娇艳的小脸蛋、高耸的身前以及掩在裙下细长的两条腿儿, 哈喇子都差点流下来。
一人笑哈哈道:“哟, 好俊的小娘子, 比凤仙阁里的姐儿鲜嫩多了。”
另一人瞅了小娘子身前摆放的牌子, 认出上头写的是“卖身十两”。
顿时鄙夷地“啧”了一声:“十两?十两都够咱们去凤仙阁喝十次花酒了,忒贵!”
另一人反驳道:“老二你傻呀,十两是贵了些,但咱们可以先把她买下来,等玩几个月玩腻了转手把她卖进凤仙阁。
就她这姿色, 少说也能卖十两。
等于说咱们不花一文钱,白玩一个小娘子几个月, 你说划算不划算?”
老二立时拍巴掌叫绝:“老三, 还是你有成算,我咋就没想到这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