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的规矩是腊月二十九贴春联,今儿天气晴好,温度估计在10°以上,姜椿来了兴致,非要自己贴春联。
当然,她只贴正院跟丹桂苑两个院子的春联。
宋家太大了,如果她每个院子都贴的话,贴到天黑都贴不完。
何书渝上门的时候,她正踩着高高的木梯,在贴正院门楼上的横批。
贴完歪头打量一番,对着下头替自己扶梯子的翡翠跟桂枝笑道:“瞧瞧你们大爷这字,写得可真是太好了,简直就是文如其人,跟他本人一样好看!”
翡翠笑道:“大爷的字岂止好看,都自成一派了,人称‘卿知体’,京里京外不知多少人在学卿知体呢。”
姜椿笑道:“夫君的字这般受欢迎,若是让他写本字帖,然后刻印出来,拿出去售卖的话,岂不赚个盆满钵满?”
这当然是玩笑话。
古代这些文人墨客,讲究物以稀为贵。
通俗点说,属于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越是得不到的他们越追捧。
若是人手一本字帖,人人都能写一手卿知体,那还有甚好稀奇的?
姜椿才不会为了赚那么点字帖的钱,干降低宋时桉格调的事情呢。
她从木梯上下来,也不要婆子帮忙抗木梯,自己单手将木梯拎起来,抬脚就往厢房的方向走。
就在这时,有丫鬟急匆匆跑进院子,见着翡翠,立时道:“翡翠姐姐,不好了,那个何县令又来了,在外头敲门,嘴里胡吣些有的没的,惹得不少人在那驻足围观。
门房传话进来,叫问问太太该如何料理。”
“呸,没脸没皮的哈巴狗儿!”翡翠啐了一口,然后急匆匆去向庄氏禀报去了。
片刻后,她又急匆匆走出来,对那来报信的丫鬟道:“紫玉,你去跟门房说,让他们即刻拿大棒子把他赶走!”
对待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儿,就没必要给他好脸色,因为但凡给他点好脸色,他就会蹬鼻子上脸。
姜椿将木梯往墙边一放,笑道:“门房拿大棒子撵人,为免有狗眼看人低之嫌,还是我这个大奶奶亲自去‘招呼’他。”
说完,立刻兴致勃勃地往外走。
她都好久没揍人了,手痒啊,今儿总算被她逮到个机会了。
翡翠想阻拦都来不及,只能重新跑回正房,向庄氏禀报。
庄氏闻言嘴角抽了抽。
但也没说甚阻拦的话。
确实,比起让门房将何书渝揍一顿,坏宋家的名声,还是姜椿这个大奶奶出面更好些。
她一个当嫂子的,打着替小姑子出气的名头,将何书渝污蔑小姑子清誉的家伙狠揍一顿,合情合理。
甚至旁的贵妇当面说起这事来,还得违心地夸她一句“贤惠”,毕竟愿意如她这般,愿意管小姑子身上的麻烦事儿的嫂子可不多。
*
翡翠急匆匆追过来。
正院不当值的丫鬟婆子们得到消息,也急急地往外跑。
嘴上说是去给大奶奶帮忙,但显然都是跟过去瞧热闹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二门,直奔大门口。
负责守门的几个家丁正急得团团转呢,瞧见大奶奶来了,立时精神一振,找到了主心骨。
门房的管事曹贺凑上前来,边行礼边道:“大奶奶,那何县令一直在外头敲门,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姜椿斜了他一眼,问道:“棍棒有没有?”
曹贺立时转头,吩咐道:“鲁大,棍棒给我。”
叫鲁大的家丁立时将自己手里的棍棒递给曹贺。
曹贺双手举起来,呈给姜椿,嘴角差点笑开了花:“大奶奶,给您。”
大奶奶要棍棒,这是打算亲自教训何县令啊,这下有好戏看了!
姜椿伸手将那棍棒拿过来,往地上“咚”地一杵,下巴朝侧门的方向一抬,说道:“开门。”
大户人家的正门等闲是不开的,素日进出都是走侧门。
何书渝显然知道这点,敲的正是宋家的侧门。
曹贺亲自上前,将三道门栓一一拉开。
外头的何书渝听到动静,怕被出来的人冲撞到,立时让开,站到一旁。
姜椿手里拎着棍子,边跨门槛边大声嚷嚷道:“大清早的,哪来的狗叫?吵得奶奶我觉都没睡好,看我不打断丫的狗腿!”
走出来后,她斜了何书渝一眼,“哎呀”了一声:“哟,原来不是狗叫,是人在叫啊!对不住对不住,把人认成狗了,我的不是。”
一口一个“狗”,听得何书渝脸色黑沉,咬牙切齿了一番,最终还是硬挤出个笑容来。
拱手道歉道:“何某请大嫂安,扰了嫂子的清梦,是妹夫的不是。”
姜椿往旁边让开一步,避开他的行礼,嘴里哼笑道:“我是家中独女,没有妹妹;我夫君倒是有三个妹妹,但三个妹妹都待字闺中,并未说亲。
饭可以乱吃,但亲不可乱认,何郎君这到处认嫂子的行径还是得改改,否则很容易挨打的。”
围观人群被“到处乱认嫂子”这句给逗笑了,发出一阵哄笑。
何书渝咬了咬后槽牙,大声道:“大嫂说笑了,府上二姑娘先前是我府上的官奴,被我纳为通房。
如今我娘子过世,我欲将二姑娘抬为正妻,她的大嫂岂不就是我的大嫂?”
姜椿好笑道:“见过乱吃饭的,没见过乱认通房的。
我们府上的二姑娘的确嫁过人,但她相公早早就病故了,她现如今是寡妇,我们府上正替她寻摸合适人家改嫁呢。”
话到这里,她抬眼将何书渝上下打量一番,笑嘻嘻道:“我瞧何郎君活蹦乱跳的,不像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僵尸啊?”
曹贺狗腿地附和道:“就是啊,我们二姑娘的相公早就入土为安了,还能从坟堆里爬起来,跑来京城认亲不成?”
被宋大奶奶骂就罢了,竟然还要被宋家的家丁骂,何书渝脸色铁青,冷冷道:“二姑娘先前是官奴,随便去黄县衙门查一下档子,就能查出她的确曾被卖到我这个前黄县县令的府上过。
大奶奶何必扯这等一戳就破的谎话呢?京里人都不是傻子,他们还能真信了这谎话不成?”
姜椿“嗤”笑一声。
京里人当然不是傻子,但想跟宋家结亲的人家,可以选择装傻。
横竖宋时初已经失了清白,到底是给人当通房失去的,还是嫁人失去的,又有多大区别呢?
愿意娶她的人家,可不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人家看中的是宋家这个太子爷岳家的身份。
只要太子黎钧行地位稳固,宋时初在婆家就没人敢看轻她。
只不过比起给人当过通房,还是嫁人死相公说出去更体面些。
姜椿冷笑道:“我们二姑娘的确被卖去过黄县,她死去的先夫也的确是黄县人。
何郎君只怕就是仗着自己前黄县县令的身份,查到了这些,这才敢上门来招摇撞骗。”
说罢,不等何书渝反应,她抄起棍子就冲上去,对着何书渝的后背就是一顿抽打。
边打嘴里边骂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跑来我们宋家招摇撞骗,打量我们好欺负是?
今儿我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一顿,你还当我们宋家是泥捏的,投鼠忌器,不敢拿你如何呢?
旁的宋家人兴许要脸面,的确不好拿你如何,但我不一样。
我这人甚都在意,唯独不在意名声。
你这样的大骗子,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一双我揍一双!
看下回还有谁敢招摇撞骗到我们宋家来!”
何书渝一个文弱书生,半点功夫都不会,很快就被姜椿揍得抱头鼠窜。
他嘴里“哎哟哎哟”叫个不停,边用手抱头躲避,边大声嚷嚷道:“打人了!打人了!宋家大奶奶打人了!有没有人替我去报官?”
姜椿边拿棍棒去抽他的屁股,边笑嘻嘻道:“你去报官呗,反正你身上已经背着谋害发妻的罪名了,再多个招摇撞骗的罪名,想必也不是甚大事儿。”
谋害发妻?
人群立时炸开了锅,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这些人基本都是附近几条街的大家族的仆人,或是出来采买东西,或者干脆家就安在府外的。
显然属于消息最灵通的那一批人,同样也是最大嘴巴的那一批人。
他们围观了今儿这场热闹,估计不用到傍晚,全京城就该传遍了。
姜椿打蛇棍跟上,不齿道:“你娘子才没了一两个月,你不好生在家替她守孝,竟然跑到别家跟别的小娘子献殷勤,还说要娶她当正妻,你对得起你发妻吗?
我可是早就听说了,何郎君你当初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个先生都请不起,如果不是鹿员外慷慨出钱资助你,你哪可能有如今的光景?
所以说,你这叫什么?
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何书渝没想到宋家大奶奶一个后宅女子,竟然都能将自己的生平如数家珍。
他慌乱了片刻,连脑袋都忘了抱了,额头顿时挨了两棍子。
他吃痛,连忙稳住心神,好笑道:“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小瘪三,想诬告我,好让我给他大笔银钱还赌债。
我发妻乃是得急病没的,岳父还曾从隔壁水纹县请了仵作来验尸,都没验出任何端倪。
还请大嫂莫要冤枉我,这样严重的罪名,我可不敢担。”
姜椿一棍子抽到他小腿上,冷笑道:“有罪没罪,等大理寺将你老底查个水落石出,就清楚了。”
这棍子打得比先前都重,疼得何书渝蹲下来抱住腿,哀嚎道:“啊,好疼,我这腿不会被大嫂敲断了?”
姜椿立时又给他另外只腿一棍子,轻笑道:“只一只腿断了,一瘸一拐地走路多不方便,这下两只都瘸了,走路就不费事了。”
人群里有人大胆插话道:“大奶奶说笑了,两腿都瘸了的人怎么走路?”
姜椿笑呵呵道:“那得真瘸了才成,装瘸的不算。”
这是在暗示何书渝装瘸呢。
她不光暗示,她还一脚将何书渝踹了个四脚朝天。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你说自己腿瘸了,那我索性真将你的腿打断,如了你的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