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说得对,不打不相识,这也算是缘分了。”姜椿附和了一句,率先坐下。
韩萧跟秋氏也跟着坐下来。
才刚坐下,韩萧就往宋时桉跟前凑了凑,询问道:“宋兄,你们这是要前往杭州府?”
宋时桉没直接回答,反过来问他:“你这是调任到南边去了?”
锦乡侯世子路舒羽是自己在国子监的同窗好友,韩萧是路舒羽的表弟,托锦乡侯府的门路进的国子监,他成日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路舒羽这个表兄身后,天长日久的,在自己跟前也算混了个脸熟。
他们三人同年参加乡试,自己高中状元,韩萧走狗屎运吊车尾最后一名同进士,路舒羽名落孙山。
之后自己入翰林院,韩萧没考中庶吉士,被吏部派官到河北的一个小县当了县令。
至今差不多已有三年,他这会子出现在往南边去的客船上,多半是调任到南边去了。
韩萧挺了挺胸脯,略带骄傲地说道:“对,我今年考绩得了个‘优’,正好绍兴府的通判中风瘫痪,知府替他上书告老,吏部便让我补这个缺。”
绍兴府通判?
姜椿闻言看向宋时桉,两人对视一眼。
这可不就巧了么?
她原本还担心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买走宋时桉堂妹宋时音的青楼老鸨太难缠,咬死不让赎人,或者狮子大开口要几千两银子,他们该怎么办。
如今有个绍兴府二把手熟人,这熟人对宋时桉这个落难之人还如此礼遇有加,到时若真遇到难题,求到他头上,他应该不会不帮忙。
这么一想,她看身旁这个找茬精托生的秋氏都顺眼了不少。
大概宋时桉也想到了这点,竟朝韩萧拱了下手,嘴角露出个浅笑来:“恭喜韩兄高升。”
韩萧顿时受宠若惊。
宋时桉宋卿知此人,向来清冷孤傲,自己与他同窗三年,他与自己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就连那次他将自己从金明湖里捞起来,自己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他也只是略多说了几个字:“堂堂男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这会子他竟然笑着恭贺自己高升,韩萧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恍恍惚惚了好一会子,他这才醒过神来,旧话重提:“宋兄跟嫂夫人欲前往何处?”
既然打算沾他这个绍兴府通判的光,宋时桉也就没再隐瞒,实话实说道:“我托人打听到堂妹被卖进了绍兴府的青楼,所幸她尚未及笄,还不曾接客,我跟娘子攒了些银钱,打算过去将她赎出来。”
不等韩萧反应,秋氏就先惊呼一声:“宋时音被卖进了绍兴府的青楼?”
宋时桉好脾气地点头道:“是。”
秋氏“啧”了一声。
都是京城的达官贵族,诸多场合上都会碰到,秋氏对宋家女眷颇为了解。
宋家的女孩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大家闺秀,其中尤以这个年纪最小的宋时音长相最为出色。
不过……
她偷瞄了一眼宋时桉,要说绝色,这位宋家大公子才是真绝色,宋时音单看惊为天人,但往她大堂兄跟前一站,顿时就会黯然失色。
她又将目光转向姜椿。
这家伙瓜子脸杏核眼樱桃嘴,生得着实不错,还个高腿长。
但看她这长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呢,哪晓得她是个一言不合就揍人的莽妇?
韩萧根本不等宋时桉开口,就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说道:“宋兄放心,赎人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好歹也是绍兴府的通判,知府之下的第一人,还能解决不了青楼赎人这点子小事儿?”
宋时桉站起身来,朝他作了一揖,诚挚道:“韩兄大恩,宋某铭记在心。”
虽然都是旧相识,但旧相识跟旧相识不一样。
卢正衡这个痴迷自己画作的,愿意为了画作出面帮自己摆平姜椿身上的麻烦事儿,也愿意出大价钱买自己的画作。
但这些都是偷摸进行的。
素日连接触都不敢与自己接触,生怕招了柳贵妃一党的眼,牵连到范阳卢氏。
而韩萧,压根就没考虑过与自己避嫌的事情,不但邀请自己来他舱房叙话,还主动揽下了赎人的差事。
或许他将自己视作了朋友?
朋友与旧相识,到底意义不同。
罢了,看在他这份情谊上,回头他娘子惹毛老二夫妻,被老二穿小鞋时,自己就帮他一把。
韩萧跟被烫了屁股似的,连忙跳起来扶宋时桉,嘴里惶恐道:“举手之劳而已,哪里算得上大恩?要说大恩,你救我一条小命,这才是真正的大恩呢。”
姜椿挑了挑眉,难怪这家伙不避嫌,还主动提出帮忙,原来宋时桉救过他的小命呀。
这很合理。
要是他怕受牵连,对宋时桉避之不及,那可就是忘恩负义了。
虽然这世上忘恩负义之人比比皆是,但总也有那么几个例外的。
说话间,丫鬟呈上茶水,韩萧拉着宋时桉坐下,端起盖碗让了又让。
还热情地留他们吃午饭。
宋时桉抬眼看向姜椿,询问道:“娘子以为如何?”
韩萧本就是个活泛的性子,见状斜睨着宋时桉,打趣道:“宋兄,连这么点小事都要询问嫂夫人,你夫纲不振呀。”
说完,端起盖碗抿了一口茶。
宋时桉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娘子是我妻主,我是她的赘婿,自然得事事询问她的意见。”
“噗……”
韩萧一口茶喷出来,直接喷了坐他对面的秋氏一袖子。
气得秋氏大叫:“相公!”
身后侍立的两个丫鬟立时拿着丝帕,围上来替秋氏擦拭。
而喷茶的韩萧也被呛到了,嘴里“咳咳咳”地咳嗽个不停。
另两个丫鬟见状连忙上前替他拍背。
场面乱成一团。
姜椿嘴角抽了抽,她斜了宋时桉一眼,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并没有证据。
韩萧咳了好一会子才止住,一止住,立时看着宋时桉,不可置信道:“宋兄你给人当赘婿?”
宋时桉淡定道:“我一个被发卖来发卖去的官奴,有人肯招我当赘婿就不错了,
也是运道好,遇到了娘子这样心善的人儿,若不是她出钱出力帮我调理身子,只怕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即便勉强活下来,身子骨也彻底坏了,跟个废人没甚两样。”
韩萧闻言,收敛了脸上的震惊跟不可思议,站起身来朝姜椿作了一揖,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嫂夫人高义。”
姜椿摆手道:“郎君快别折煞我了,他是我夫君,且我手里恰好又有几个钱儿,替他请医问药也是该当的,算不得什么。”
韩萧没再多说什么,但心里知道这样的恩情,对于落难又半残着出天牢的宋卿知来说,比山还重。
难怪他会事事以她为先。
韩萧心里不由得对这位姜娘子更尊重了几分。
在姜椿的首肯下,他们在韩萧这里用了一顿午饭。
姜椿瞧见席面上的菜肴,不由得大开眼界。
韩萧显然晓得宋时桉茹素,所以席面上共有十道菜,五荤五素。
素菜倒罢了,如今才刚九月,正是不少蔬菜收获的时节,凑出来五道不难。
荤菜却是令她震惊不已,有鱼跟虾就罢了,毕竟船在河上走,船工们每日都会捞些鱼虾上来,但竟然还有鸡有鸭有鹅。
看来客船每到一处码头靠岸,他们都会打发人下去采买一番,不然可做不出来如此丰盛的菜肴。
果然不愧是大家贵族出身,论起会享受来,还是他们最在行。
姜椿至多每日去跟船家买点鱼虾吃而已,就这她都觉得自己太过奢侈,要不是宋时桉劝说,她还不舍得费这银钱呢。
啧,自己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小家子气。
秋氏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宋时桉这个家伙,跟自己相公推杯换盏之余,还不忘找丫鬟多要了一双筷子,隔一会子就帮姜娘子夹菜,隔一会子就帮姜娘子夹菜。
而自己相公这个蠢货,眼里只有他最崇拜的宋兄,鞍前马后地替人夹菜,给人倒酒,劝人吃菜,直接将自己这个娘子给抛到了脑后。
她忍无可忍,指着韩萧面前那盘铁锅炖大鹅,嗲声嗲气地央求道:“相公我要吃鹅腿,够不到,你帮我夹。”
韩萧朝秋氏身后的丫鬟一摆手,吩咐道:“海棠,你们奶奶要吃鹅腿,你赶紧给她夹一只。”
然后端起酒盅来,满脸带笑地对宋时桉道:“宋兄,来,咱们再喝一盅。”
秋氏气得“啪”地一下将筷子拍到桌上,气鼓鼓道:“我不要海棠夹,我就要相公替我夹。”
“偏你事儿多!”韩萧嘟囔了一句,举起筷子,不情不愿地夹了只鹅腿,放到秋氏面前的碗里。
他这么个不耐烦的态度,秋氏得了鹅腿,也不欢喜。
毫不给他脸面地吐槽道:“看看人家宋郎君,不用姜娘子要求,就主动替她夹这夹那。
你可倒好,我主动开口要求了,你还不情不愿,真是人比人气死,货比货得丢。”
韩萧正忙着跟宋卿知说近来朝廷中的大事呢,被她打断本就有些不悦,听了她这番牢骚,心里怒火蹭蹭蹭往上冒。
他冷冷道:“宋兄文武双全,过目不忘,谪仙一样的人物,我如何能与他比?”
姜椿:“……”
这家伙是宋时桉的迷弟?不然怎地就连跟自己娘子吵架,嘴里都在夸宋时桉?
宋时桉无语道:“你俩说事儿就说事儿,别攀扯上我这个当人赘婿的。”
姜椿:“……”
这家伙怎么回事儿,先前事事询问自己就罢了,只当他这是尊重自己。
动辄就把“赘婿”两字挂在嘴边又是做甚?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不成?
偏这话效果不错,秋氏听到“赘婿”两字,竟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毕竟宋时桉是姜娘子的赘婿,而韩萧又不是自己的赘婿,用赘婿的标准要求他未免有些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