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脸上浮现几分茫然无措。
小虎还在挑衅大头:“哼,我看你就是不敢,只是学我而已。”
大头胸口起伏。
裴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脑中突然浮出个想法,如果兰絮回来,发现自己没能劝住他们……
他得劝住他们。
他一只手拉了下大头胳膊,一只手拉住小虎:“不要吵架了……”
话音未落,大头用力拽了下自己的手,小虎也搡了下裴延:“还用你管我们!”
结果两人这齐齐用力,裴延没站好,一头往前栽——
“噗通”!
也就这么一瞬间,小男孩就一头掉进河水中,溅起好大的水花!
裴延不会游泳。
他咕咚喝了几口水,在水中扑腾:“……咕噜噜……救……”
大头和小虎都看傻眼了,还是听到不远处兰絮一声“找棍子”,他们才慌里慌张,下了桥。
……
土腥味的水,一股脑涌入鼻子、眼睛里、耳朵里,刺激得五感又酸又疼。
就像当时,妈妈挡住了一根横插进车里的钢材,然后,有什么润了自己一张脸,他像泡在水里,泡在血里。
呼吸不过来。
妈妈死了。
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红的,黄的,白的。
慢慢的,所有颜色,融合成浓稠的没有任何反光的黑,那是棺木,是骨灰盒,是黑色的伞,黑色的人,黑色的车。
妈妈死了。
小男孩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被自我保护之下模糊掉、屏蔽掉的痛苦,尖锐地插进他的大脑,让他赤.裸.裸地,直面现实。
“咳……”
眼前的景色,缓缓清晰。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他看到了,看到了慌张的小虎和大头……他们原来是长这样,大头的头确实很大。
哭泣的翠翠和燕燕,以及……
拍着他的脸颊的女孩。
她轻轻皱着眉,看他恢复意识,眼底却没有放松,只问:“小葵花?你还好吗?”
世界的链接,在这一刻被打通。
隔在他的大脑与世界之间的雾气,瞬间散了。
裴延感觉自己眼角、鼻子好烫,有什么滚滚落下。
再抑制不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没有妈妈了。
而这一刻,还好,有人陪伴他接受这个事实的,就是葵花师父。
他紧紧捏着女孩小小的拇指。
就是被大人开车送去医院时,他手上也一直捏着她,不管大人怎么劝说,就是不肯放开。
……
“还好,咳了一下,肺部没有积水,身体各项体检也没问题。”
“就是可能吓到了,着凉了,现在低烧……”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和裴爷爷说着话。
裴奶奶坐在病床旁,抚摸着裴延的脑袋,老人哭得眼圈红红的:“小延啊,都是奶奶不好!小林根本就没看好你,那几个孩子那么野,把你推下去,奶奶却不知道……”
裴延轻轻摇头,这个动作,蹭了蹭奶奶的手。
他说:“奶奶,是我和大头他们没站好。”
声音不快,口齿却很清晰:“不是他们推的。”
和医生说话的裴爷爷,连忙绕过来病床,裴奶奶一愣,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你读几年级,在哪个学校,班里都有谁?”
裴延:“二年级,新图实验小学,班里有……”
他列了几个平时和他玩得好的名字。
然后,突然记起什么,他有点羞耻,脸色微红:“兰兰他们呢?”
裴爷爷裴奶奶面面相觑,都从脸上看到欢喜。
裴爷爷激动:“好了,好了,全好了!”
之前,裴延什么反应都无法给外界,后来和向日葵福利院的小孩一起玩,才能给出一定反应。
但是,面对有关自己的过去,他总保持沉默。
心理医生说,这是孩子在试图构建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的联系,但是每次构建,都绕不开裴妈妈的死亡。
没想到,掉水一回,他缓过来了。
当下,裴家人先去联系以前的心理医生,顺便叫兰絮。
兰絮也在医院。
这是南浦的私立医院,很贵,病人并不多,略显清静。
她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小鸡啄米似的打盹,直到裴奶奶叫她:“兰兰,你进来。”
兰絮揉揉眼睛。
敞亮的病房里,裴延一小团躺在床上,他手上还插着吊针,许是有点低烧的缘故,他平时白皙的脸颊,红红的。
兰絮:“你还好吗?”
裴延:“唔。”
裴延脸颊更红了。
他知道他控制不好自己,哭得惊天动地,还非抓着兰絮一起来医院,在车上,好像还把眼泪抹在她手上了。
小男孩非常羞耻。
他小声:“谢谢你,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兰絮:“没关系。”
小孩嘛,个小可怜。
如果有相机,她一定会把从落水到这一幕的镜头,全都拍下来,固定成高清黑历史。
如果十年后,二十年后,她混得不好,就去敲诈他。
嘿嘿。
裴延只觉得兰絮看自己的目光,好像更……“慈爱”了点?
裴奶奶在一旁,也说:“这次多亏你了,兰絮,真谢谢你。”
兰絮摇摇头,又说:“没关系的。”
裴奶奶削了两个苹果,一人给了一个,那苹果是高档货,又大又圆,脆甜脆甜。
不一会儿,裴奶奶被医生叫出去。
兰絮手中苹果啃了一半,腻了。
她就是嘴叼,也不是吃不完剩下的苹果,就是一直吃同一个滋味,没意思。
但是,浪费是不可取的。
看着也还在努力啃苹果的裴延,兰絮缓缓地,把吃剩的苹果递到他面前:“小葵花,你还吃得下吗?”
裴延:“……”
那天,裴延吃了一个半的大苹果,撑得肚子圆鼓鼓的。
嗝。
……
隔天,裴延就出院了。
大头和小虎,昨天分别被院长妈妈打了十下手心,罚抄课文十篇,他们哭得稀里哗啦的,再一起去跟裴延道歉。
此时,他们都在裴家院子里。
道歉完,大头和小虎也不说话,两人搞起了冷战。
不过包括裴延在内,三人都没说出站在桥沿的原因,只说是玩。
因此,兰絮也没管他们冷战,自己和翠翠燕燕玩起跳方格。
翠翠:“兰兰你作弊,你只跳了一下!”
兰絮:“哦……”
好累哦。
那边女孩们叽叽喳喳,这边男孩格外安静。
裴延看看大头,又看看小虎:“我们……”
大头站起来,叫裴延:“我们去丢石子玩,不跟小虎一起,都是他害你生病的。”
小虎也说:“裴延,我们一起玩,不跟大头,他根本就没种,都不敢跳下去,他根本不是兰絮的老公。”
裴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