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知道自己的力气,虽然清醒后就收着了,但真可能伤到她。
却见兰絮转过身,她一手支着脑袋,杏眼眼尾微挑,说:“我有一躺床上,就懒得起来的毛病罢了,你可以出去了。”
这还真不是诓秦放,她一趟,就不想起来了,估摸着还能小睡一刻钟。
秦放便觉生出的担忧,实在多余。
她果真是懒极了的。
他单脚踩在那被褥上,一手撘在膝盖上,俯视着她,好笑道:“嫂嫂,这儿是我的地,该出去的是你。”
眼看兰絮盯着他的脚,脸色一青。
他正思虑是否自己说得过火,却见兰絮麻利地起来:“我出去就是,值当你弄脏我的被褥?”
又嗅了嗅,嘀咕,“一股味儿。”
她嫌弃他睡过她的床榻,秦放环着手臂,目光如刀,从鼻间哼笑,原是人在气极,却又没法动手,居然会哑口无言。
他算是尝过了。
兰絮却也不敢久留,忙拍掉灰尘,卷走了铺盖,离开西侧房。
也带走了那若有若无的冷香。
房间空下来,秦放独自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方后知后觉的烦躁。
论理,他这种刀口舔血之人,在兰絮推门时,就该清醒过来,然而他却等到她推自己,才惊醒过来。
若他警觉性这么低,早就死了百千回了。
难道嫂嫂的被褥,真有那么好睡?
实在丢人现眼。
秦放握拳,轻捶吹下床板。
发生这种事,他也没了困意,不如安排下出行事宜。
他起身,眼角瞥见角落有个什么玩意,拾起来一瞧,是一条手帕,上面绣着一朵精美的梨花。
这绣工,饶是他是个男儿,也能瞧出其中精妙,他没有这种手帕,那只能是兰絮的了。
他本想丢到床上,回头她自己来寻,下一刻,却反将它攥在了手中。
是她几番激他在先,又占了他房间,哪有那么好了事,若想要,自己来求他拿。
秦放将它塞进袖中。
…
兰絮出了西侧房,就去厨房,和小娟在厨房分拣行李。
她们留在西侧房的东西,并不多,不说小娟是丫鬟身,没什么财产,兰絮行李更少得可怜,加上那顶被褥,也就一个包裹。
再说,此行要轻装上阵,被褥都不带了,那她就一个荷包,里面几个铜板一块碎银,并一柄缺齿的梳子。
小娟翻着被褥,突的“呀”了声,兰絮:“怎么了?”
小娟:“没、没事,就是不知道京城会如何……”
好不容易习惯青山县,又要走,任谁都会生出惶惶,兰絮宽慰:“总不比眼下差。”
她想吃肉。
有秦放在,至少不会苛待伙食。
想到这,兰絮原谅他睡脏自己被褥这回事。
其实,要夺走【气运之子】的气运,就要知道秦放的缺点,与秦放搞好关系。
可兰絮因和他前几次接触,加之江氏这个婆母,她迁怒于他,他又还算明事理,没来害她,她最会得寸进尺,对他的态度愈发随性。
至于任务,往后接触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再说。
兰絮想着事,没发觉小娟的纠结。
小娟方才的惊呼,是因为她的手帕不知道落哪儿了,若就在西侧房,她第一个不敢惹秦放。
罢了,一条手帕,丢了就丢了。
……
不多时,秦放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三个仆从,是在牙行挑的。
两个十几岁的小厮,并一个丫鬟。
江氏:“多少钱?一个五两银子?这也,这也太贵了!去年隔壁家买了个标志丫头,也才二两呢!”
秦放说:“这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五两还好,那京城被抄家的大门户,他们调.教好的丫鬟小厮,一个能卖到二十两。”
江氏拍拍心口:“好端端的,不要说抄家。”
秦放若无其事般瞥了眼兰絮,听闻抄家,她眉眼间本是冷冷清清,见秦放的眼风,她立时捂住嘴:“真可怕呀。”
又做戏呢。
秦放算是有些明白,她怎么耍得母亲和大哥无能为力。
他转过头,用手掩了下唇角。
江氏忙追问:“就是你这银子,是打哪来的?”
秦放又说:“我赊账的,回头路过青山县,自是补上。”
打做刽子手,他赚的银钱,全往家里拿,一来兄长自幼体弱,需要好药吊着,二来也是四处做事,银钱越攒越多,携带不易,不如交给母亲打理。
至于母亲如何用这笔钱,他没过问过。
兰絮听着母子对话,无声哂笑。
憨大个,江氏明晃晃算计他呢,有疑惑的支出,还得追问清楚,竟是要他所有钱都上缴。
不过,若是周瑜打黄盖,她当然不掺和,吃力不讨好。
就说那买来的小厮,秦放取名,一个叫来顺,一个叫旺财。
那女婢,则是江氏取名的,叫翠花。
好不好听不重要,叫着顺口就是。
秦放买仆从时,顺便订了马车,一共两辆,一辆大的,是秦秀才、江氏和翠花坐的。
一辆小一点的,则是兰絮和小娟一起。
秦放骑马,来顺和旺财,各自驾一辆车。
江氏还嘀咕着,就该让兰絮几人在马车后面跑,秦放一句“耽误了大哥”,她方歇了折腾媳妇的心思。
原定申时二刻出发,末了,未到一刻,秦家这座破宅子,已人走宅空。
有道是西风紧,北雁南飞,晚秋天色暗得快,走了一个半时辰,酉时中,黑漆漆的天中,他们到隔壁县城的客栈打尖。
秦放轻松背起秦秀才,江氏两步并坐三步,追着给秦秀才喂水,紧张兮兮:“我的儿,你感觉可还好?”
大有秦秀才一句不好,她就不走了的意思。
江氏又叫来顺:“你快去找找本县的郎中,问说来看看,能不能开点人参,我们不缺银钱。”
秦放挑的下人,机灵得紧,都知晓这家里的话事人是秦放,来顺看了秦放一眼,得了首肯,方嘚嘚打马去找郎中。
且不说围绕秦秀才,如何兵荒马乱,兰絮却拉着小娟和翠花,治了一桌好菜。
等她吃饱,江氏和秦放方下楼。
兰絮理由冠冕堂皇:“我先行吃过了饭,方可以上楼去照顾相公。”
江氏瞪着兰絮:“总是你有千百个借口。”
兰絮以手帕掩唇,轻笑:“就当母亲夸儿媳吧。”
江氏和儿媳打机锋不过,下意识看向小儿子,他竟没听出他嫂嫂话里话,端着白饭吃,往嘴里塞着肉。
无法,江氏只得也吃饭。
不多时,秦放一阵风卷残云,先上楼。
他此行定了四间房,他自己一间,母亲和翠花一间,大哥、来顺、旺财一间,兰絮并小娟一间。
他自己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走过大哥的房间时,来顺和旺财,都在外面。
秦放压低声,问:“你们怎么出来了?”
来顺:“大.奶奶在里面呢。”
秦放步伐一顿,他以为她上楼后,自是去睡了,真是找大哥了?
秦放示意两个小厮靠边站,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推开一道缝隙。
隐约灯烛,光影幢幢,女孩垂眼,长睫在她眼睑打下扇形的晕影,她目光随着书上字行而动,檀口微张,念着书上的字。
声音不高不低,像是一串玛瑙玉佩禁步,行走间叮叮作响,又像是一泓清明泉水,洗刷溪石淙淙悦耳。
大哥精神头还好,正盯着她,不挪目光。
须臾,她皱眉,以书敲了下大哥的脑袋:“你到底听不听?”
大哥又疼又喜:“听,我听的。”
根本不是母亲信里说过的,兰絮用书虐打大哥,相反,兰絮识字,读书给大哥,也怪大哥不专心,别说敲一下脑门,就是扇一巴掌,也不为过。
二人间,肖极了夫妻。
不对,本也是夫妻。
而他现下偷瞧的举动,才是真真的放肆。
那是他的好大哥,好嫂嫂。
秦放目光闪动,无声合上房门。
……
却说兰絮读了一章回,就收起书卷,秦秀才挽留:“今晚你睡这儿吧?”
兰絮轻叹:“相公又不是不知母亲,又要说我坏你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