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这样,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这一次的文物里有图画相关,复刻机目前能复刻的材料里并未涉及到纸张,同时也无法复刻那些图纸里面具体的绘画内容。
书卷图画类的暂且不说,还有一些更为客观且无法忽视的东西——
对复制品进行加工到完美如出的模样,这就意味着原本的工作量,至少翻了一倍。
想到原本就已经有望不到头的趋势的文件海,顾欲卿脸色微恙,他好像选择了一个错误的东西。
忙不过来,根本忙不过来。
*
“明天开始修复的时候,一定要时刻注意自己的状态,不要再度精神力使用过度了。”顾欲卿再次叮嘱,他是真的被林菘蓝这位小祖宗弄得快要神经敏感了。
去荒星那几天,每次都能碰到她工作发狠完全不顾身体的时候,最后弄得他忙前忙后焦头烂额,始作俑者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最后还不忘倒打一耙。
也不知道这种工作狂的习惯究竟是从哪养出来的?老院长以前也不是这种干活不要命性格的人啊?
已经逐渐习惯顾欲卿说三句一定要带一下她的身体状态,林菘蓝麻木敷衍地点点头,也不和他呛声:“知道了。”
见状顾欲卿也不多说,再说下去又要惹人烦了,“那我先走了,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
“顾……”林菘蓝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对方并未错过这道声音,转头朝她望过来。
顾欲卿收回准备拉门的动作,回头朝林菘蓝望去,“怎么了?”
既然对方看过来,林菘蓝一咬牙,还是决定趁现在把话说清楚:“顾欲卿,你有跟周院长说我的事情吗?”
男子往门边的墙上一靠,修长的大腿被笔直的门衬得更加修长,“如果你说的修复文物的事,他知道。”
“如果你说的是关于你的精神力变化的事情,放心,这件事我和老师对谁都没说,周老也只是以为你是托我的关系来首都星养病的。”
林菘蓝听到前半句,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再听到后半句,又陡然松了一口气。
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但没完全发生,她这是该哭还是该笑?
顾欲卿想到周云廷看到报告时的眼神,炽热得宛若看到绝世珠宝,不由得轻笑一声:“周老对你的能力非常的认可,若不是顾及到你还在养病,他可能前两天就冲到你面前了。”
哪里还轮得到他在这里头疼如何当说客。
林菘蓝头疼得也是这个,说到这里她不禁眉头蹙起,“你知道的,我应该不会在首都星久待……”
“我知道你的顾虑,”顾欲卿知道林菘蓝对于回到荒星孤儿院的执着,他也不在这点上过多纠结,只是实事求是道,“但你的能力注定了无论你在哪里,都是备受关注的,不是吗?”
“哪怕是在游戏里,你因为对文物以及古文化的了解远超于其他玩家,所以从开播之初就陆续吸引其他玩家观众,维持住一个可观的热度。”
“这是你的资本,也是你摆脱不掉的光环,这点并不会因为你回到荒星就消失。”顾欲卿见林菘蓝越来越沉默,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还有,你现在在游戏里一直筹备的,是关于古法造纸的,是吗?”
林菘蓝点点头,她眼皮一跳,心口突然有些慌慌的,一股不太好的预感爬上她心头,“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正好是你们最近研究的方向?”
宣纸制作过程不仅繁琐且失败率高,在这个文化历史断层的时代想没有懂行的老前辈带路独自重新探索出来,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顾欲卿点开光脑,传输给林菘蓝一个文件,“猜错了,不是最近的研究方向,而是一个长期的研究方向。”
林菘蓝点开,是一个关于古法造纸技术研究的论文大礼包。
“你也知道,古书画卷一直是一个热门古文物的挖掘研究方向,但由于古法造纸技术的遗失,很多古籍只能誊写一个副本,而真品一直处于一个无法被完好修复的状态,若是能将古籍里采用的纸张复刻出来,那么修复工程将会向前推进一大步。”
耳边是顾欲卿娓娓道来的声音,但林菘蓝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投入了一个冰火两重天的炉子,让她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囫囵吞枣地大致扫过一遍文件夹里面所有的文献,林菘蓝有些忐忑的问道:“目前的研究方向,都还停留在原料方向吗?”
过去的职业生涯让林菘蓝对于官方插手的事情有着高度敏锐,和官方同时看上一块蛋糕,这是机遇,但同时,也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稍有不慎棋差一步,轻则给他人做嫁衣,重则万劫不复。
她并不想当那个把所有成果拱手让给别人的倒霉蛋,更不想当那个被抹去姓名成为一个像是从未存在过的空气人。
“不是停留在原料方向,是已经长期停滞在原料方向。”顾欲卿耸耸肩,“星际的造纸基本采用分子压缩,成品都是早已固定好的模板。”
但古代的纸杂质多,混杂的原料和工序多,这种偏向原始的东西,反倒在这个高科技时代成为了让人一直无法复刻出一模一样的难题。
林菘蓝明白,就像那些早就绝版的顶级宣纸,随着老师傅的离开,成为了再无复刻可能得孤品。
“所以……你是想说,让我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在游戏里直播造纸?”林菘蓝感到一丝窒息,若是如此,那她以后涉及到古文物方向,难道每次都还需要先看看官方有没有相应的行动吗?
明明她的本意是远离纷争的地方,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与其说让你暂停,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加入我们。”顾欲卿倚靠在门边,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一个摇曳着大毛绒尾巴的眯眼狐狸,“这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不是吗?”
第91章
林菘蓝颇为无语地看向顾欲卿,原本心里头的焦虑和窒息在看到他脸上那一如既往的笑容,居然奇异的消散了些许。
她担心的事情,似乎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对方过于坦然无所谓的样子让林菘蓝甚至心底隐约升起一个念头:难道真的是她小题大做了?
撑在桌边的手下意识捏紧桌沿寻找依靠,其实她并没有摸准顾欲卿的邀请究竟是想延续之前的协议,还是说有着周云廷的许可,对她抛出橄榄枝。
虽然无论是哪一个,对她而言好像差别都不打。
用着和他相似的语气,林菘蓝故作轻快道:“怎么个一劳永逸,说说看?”
闻言顾欲卿愣住,脸上的笑容被猝不及防的呆愣替代,被拒绝了太多次,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出林菘蓝这是松口了,还只是徐晃他一招。
“?”林菘蓝对着顾欲卿挑挑眉,对方这幅模样是她意料之外的,“怎么?连顾先生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吗?”
本来她还在猜测顾欲卿是出自什么角度说的这种话,但他现在这个样子,她反而确定了。
这个样子明显和他当初来找她时不一样,既然不是前者,那只有可能是后者了。
想通这些,林菘蓝只感头皮一紧,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胸腔的跳动牵扯到每一次呼吸都越发沉重。
位于首都星的历史研究院在古文化研究古文物修复行业里,无疑集中了联邦最顶尖的资源和人才,平心而论,这里的工作绝对属于他们这类专业招聘会里的王牌岗位。
林菘蓝自嘲一笑,站在金字塔尖的大佬对她抛出橄榄枝,她要是拒绝是不是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本以为顾欲卿再度开口会是列举一堆好处,对她进行新一轮的劝说,不料对方只是发给她一个文档,“虽然你应该可能已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但我俩勉强也算朋友一场吧?我还是想跟你说,所有的决定一定要想清楚了考虑好再确定。”
顾欲卿迈开他的大长腿走到林菘蓝面前,指了指光脑中发过去的文件,“这是我们所每年去校招时对外的介绍,虽然有一定语言艺术的美化,但个人认为还算言之有物,你可以看看。”
林菘蓝哭笑不得,这人突然这么正儿八经的介绍让她有些出戏,“你当初跟我自荐你自己的时候可不是这幅说辞。”
顾欲卿笑得很坦然,“这能比吗?我对我自己有绝对的掌握和控制权,但我司又不是我的一言堂的地方,找工作嘛,慎重一点总是应该的。”
见林菘蓝接收了那份文件,顾欲卿给她发了个雪狼躺平的表情包,“别想太多,你的能力摆在那里,日后对你抛来的橄榄枝只会多不会少。保持轻松的心态,有时候事情说不定比你想象的要轻松。”
林菘蓝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也知道其实一路走来,她走的比她想象的要顺畅很多。
前有明日的游戏直播让她不至于饿死的同时还可以快速熟悉这个时代,后面又遇到了顾欲卿和苏云帮她解决她身体的问题。
她的贵人细数一下其实还不少,但她自己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就养出的,说好听点叫居安思危,说难听点就是有些过度的杞人忧天。
*
“话说,顾欲卿,我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林菘蓝在等文档加载的过程中抬头看向和她一样靠在桌子边的顾欲卿。
“什么问题?”见林菘蓝这幅如此平静的样子,顾欲卿又想到周云廷说的那句,林菘蓝远比他想象的更识大局。
不得不说周云廷看人的老辣,林菘蓝整个情绪走向比他预想中要平静很多。
状似无意,语气轻松得仿若是突发奇想想到的问题,林菘蓝垂下眼睛极力掩饰着自己心底的忐忑,“为什么你当初好像对我精神力进阶不是很惊讶?是因为你还见过和我一样情况的人吗?”
一旁的顾欲卿并没有错过林菘蓝那藏在轻松外表下的忐忑,但成年人彼此的默契就是为了在此刻保持一个心照不宣。
“你要说完全不惊讶,这是不可能的。”顾欲卿耸耸肩坦白道,“但是你要说很惊讶,那其实也并没有。”
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被确定,林菘蓝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诧异地盯着他,似乎想看出他有没有撒谎。
“虽说教科书以及主流观点都是认为精神力是无法越级晋升的,但其实大部分人,从幼年到青年,以及后面的中年和老年,这几个大阶段时期的精神力水平都会有一定的波动。”
林菘蓝欲言又止,但最后她还是没有打断顾欲卿的话,只是神色非常认真的倾听着顾欲卿讲下去。
“你应该知道军部每年都会有很大一批退役的军人以及会定期招揽新人入伍的事情吧?”
有些迷惑为什么顾欲卿会突然问她这个,但林菘蓝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有所耳闻。”
尽管他们从事的行业是一个守旧护旧的行业,但事物要推陈出新,企业要持续吸收新鲜血液,这点在各行各业都不例外,军部更是如此。
“军部每年退役的军人里,有一部分是到了年纪光荣退役,实际上还有一小部分,是因为精神力的问题。”说到此事,顾欲卿表情都冷淡了几分,“虽然在每年退役的人数中不算多,但长期以往,那个数据还是不容小觑。”
“在退役军人里精神力后面出现大幅度倒退情况的不在少数,说明精神力可以陡然倒退,既然如此,又怎么没可能正向晋升?”
林菘蓝满脸错愕,听到这个炸裂的消息第一念头就是否认,但这话出顾欲卿口中,又让她不得不信服。
尽管她不想承认,虽然顾欲卿平日里嬉皮笑脸乍一看给人感觉就是那种长袖善舞会说很多假惺惺的场面话的人,但实际上,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基本上都是有实际依据的话。
过了许久她像是勉强找回自己声音的失语人磕磕绊绊的开口说话,中间还一度不知道怎么措辞,“你跟我说这些合适吗?我毕竟不是军部的……”
顾欲卿一脸无辜地看着慌张到几乎无法掩饰的林菘蓝,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些应该存放在保密档案里的东西,“这些虽然不对外公开,但也不算什么忌讳之禁,况且……你的秘密反正都那么多了,应该也不差这么一个冷知识了。”
“而且明面上好像大家对精神力进阶开发这种事情都讳莫如深避而不谈,但你去那几个站在科研最前线的几大期刊上看看,医学期刊栏目里,还不是一堆人整天在那里研究这个东西,只不是用着各种借口和幌子在美化。”
林菘蓝哑然,他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星海广袤,谁有能保证每个人的生长轨迹都如出一辙呢?出现一些不太常见的情况,不也是正常?”
顾欲卿觉得林菘蓝没必要紧张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程度,她的精神力早已步入高阶范围,想必有点脑子的人看到她时都会知道要如何做。
十九岁,精神力就已A级,她甚至日后还有可能升级到更高的等级,这种配置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前途无量的天才。
面对这种天才,上面无非就是扼杀或投资两种决策。
而林菘蓝已经展现出自己在一个领域极致的能力,投资她肯定比扼杀她要更符合那些人唯利是图的胃口。
谁会嫌弃一个如此涨幅的潜力股呢?而且还是一个已经可以看到涨幅趋势的潜力股。
更别说林菘蓝的档案本身就被人藏在了需要最高权限才能解锁的军部资料库里,这点虽证明不了什么,但至少若是有心人暗地里调查,这个可以无形地为她威慑到那些宵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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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菘蓝不知道顾欲卿看着她的那几秒就想到那么多东西,她根据顾欲卿说的话尝试推测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和我一样的情况虽不常见,但其实也还有解释的空间?”
顾欲卿那一番话还是给了林菘蓝极大的安抚,让她心底原本的惴惴不安变成了不那么惶恐的惴惴不安。
尽管还是不安,但变成了可以饱吃三大盒炸鸡的不安,这谁看了不说一句史诗级进步!
摇摇头,顾欲卿执拗地纠正她的话:“人类至今都没人敢声称自己将精神力研究透彻,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的,你不需要进行什么解释,你的存在就是这种现象最好的解释。”
“你……”林菘蓝被顾欲卿这番振聋发聩的话深深地冲击到,久久地望着顾欲卿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她突然笑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宛若装下了最闪亮的那颗星辰,很是认真地看着顾欲卿的眼睛道,“谢谢你,顾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