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舅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韩二舅年岁小点,大儿子才十岁,小的是女儿,比玉磊还小一岁。
韩姥姥把殷玉瑶姐弟俩带到屋里来,舅舅家的表弟表妹们也都凑了过来。殷玉瑶把带来的水果糖打开,一人给他们抓了一把,至于稀罕的大白兔自然是要交给姥姥的,往后谁表现好了,姥姥就给谁发一个。
韩大舅家的老大十五岁了,叫大壮,干活已经是一把好手,进屋叫了姐姐,拿了水果糖往兜里一装就出来帮着大舅砍柴。
二壮才十二岁,活能干,但是人也像猴子似的,在屋里坐不住。今天表姐表弟来,他努力在屋里坐了五分钟就难受了,暗搓搓地戳了戳殷玉磊的腰,低声和他商量:“走啊,出去玩啊,哥带你出去放鞭炮。”
殷玉磊一听放鞭炮立马期待地看着殷玉瑶,殷玉瑶只能叮嘱道:“注意安全,别凑太近了,仔细崩着你。”
二壮一听就乐开了花,连连保证道:“我拿香去点,就让玉磊在旁边呆着,不让他动火。”
三个小子加上殷玉磊四个人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屋里立马消停许多。韩姥姥领着三个孙女和一个外孙女坐在炕上吃水果说话,不一会儿大舅妈就送进来一碗
热腾腾的萝卜丸子和半碗肉丸子。
大舅妈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肉馅不多,就炸了一碗,先盛一半给玉瑶吃,剩下的半碗给玉磊留着了。”
殷玉瑶这么大自然不好意思吃独食的,她也不缺这口肉,先夹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喂给姥姥,又端着碗到厨房给忙碌的大舅妈二舅妈各喂了一个。
两个舅妈自然是推脱的,但是殷玉瑶吓唬她们不吃就走了,两个舅妈才不好意思地伸手把丸子接了过来。
碗里的丸子还有五六个,殷玉瑶吃了两个,连夸了两句香,把剩下的给三个小表妹分了吃,三个小姑娘开心的脸都红了。
过年有殷玉瑶在,韩姥姥家格外热闹,本来晚上韩姥姥是打算自己带着殷玉瑶姐弟俩睡的。但是殷玉磊已经和表哥们玩野了,非得挤他们三个的大炕,倒让韩姥姥笑骂了他一句:“你表哥们最能出汗,你也不嫌他们臭。”
殷玉磊嘿嘿地笑着,可还是坚定地抱着自己的枕头头也不回的跟着哥哥走了。
韩姥姥铺好炕,褥子和被子里的棉花虽然不是新的,但是被面都是刚拆洗完的,干干净净还带着肥皂特有的味道。
祖孙俩躺在被窝里,韩姥姥拉着她的手,忽然说道:“以前你妈就是一直和我睡一个炕上的,我拉着你就和当初拉着她一样。”
殷玉瑶反手拍了拍韩姥姥的手,安慰道:“虽然现在不让说封建迷信的话,但是我其实心里还是相信一些轮回之说的。我想我妈应该已经投胎了,此时正在谁家媳妇的怀里抱着呢,你就别再因为她伤心难过了,好好保重自己。”
“伤心的劲儿已经过去了,就是每逢过年的时候多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韩姥姥沉默了片刻,才在黑暗中低声说道:“玉瑶,我最后悔的是就是你娘的婚事没挑好,找了个狼心狗肺的玩意。你也大了,处对象就是眼巴前的事了,尤其是到了东北那边,听说那里知青多、军人多,难免有看对眼的。瑶儿啊,你听姥的话,要是相中了一个男的别轻易答应,得多观察一段日子,把这人摸准了,确实真的能靠得住的话,你就和你干妈说。你干妈干爸有文化,眼神也比姥姥强,婚事上也能帮你拿拿主意。有他们在,我放心。”
殷玉瑶应了一声:“你放心姥,我记住了。”
***
过年是这个年代大人小孩都稀罕的日子,每天都能闻到肉味不说,饭也能吃饱,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小小的屋子里热热闹闹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情不自禁的笑容。
越是高兴的日子过的越快,转眼初五的饺子吃了,殷玉瑶得带着玉磊回家了。
韩姥姥带着两个舅舅送到村口后又舍不得了,拉着殷玉瑶的手商量:“要不过了正月再走?”
殷玉瑶安抚地拍了拍韩姥姥的手:“姥姥,我早去也能早回来。我争取两三个月就往村里打一次电话,您听到我的声音也能放心。”
韩姥姥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
殷玉瑶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姥姥,我往你被子底下塞了二十块钱和五十斤粮票,我娘迁坟的事我没办法回来,但请村里人帮忙请吃饭的钱我不能让舅舅垫上。您一会回家记得收好。”
“这孩子。”韩姥姥拍了拍她的后背,紧紧地搂住了她:“姥姥等你回来。”
两天后,殷玉瑶和殷玉磊坐上了往东北去的火车,李秋生替她申请预支了一年的工资和票,还给申请了两张卧铺票。
小张和李秋生哼哧哼哧地把殷玉瑶的箱子都抬到车上,最后小张把自行车也搬了上去,倒着塞进了下铺床底下。
“小殷同志啊,你的与众不同总是能突破我的想象力,扛着自行车坐火车的人,你是第一个。”小张抹了把额头:“这大冬天的,累我一脑门子的汗。”
殷玉瑶笑的甜美,可是说出的话十分戳心窝子:“等过两年接站的时候,你还得给我扛一回。”
第57章
七十年代的人很重视过年,没有特殊情况很少有这个时候出门的,单位也基本上不会派人在这个时候出差。
殷玉瑶上车以后发现卧铺车厢空荡荡的,只零星看到三五个乘客。姐弟俩在一个隔断里,还都是下铺,殷玉瑶稍微整理了下行李,带来的几个箱子都塞在了殷玉磊的床铺下面,自己下面则是自行车。
本来殷玉瑶不太想带自行车的,但是这个东西在这个年代太金贵了,不是有钱就能买的,自行车票和钱缺一不可不说,还得商店里有货。
殷玉瑶要去的地方是这几年刚开垦出来的农场,地广人稀,供销社也不大,像自行车这种大件更加稀缺。自己带着就是路上费些事,但是到了那边就方便多了。
对于殷玉瑶来说,来到七十年代是第二次坐卧铺了,和上次苦读备考不同,她这回完全是旅程的心态,一路上看看窗外的风景,或是殷玉磊坐小游戏讲故事。就连吃饭也不费心思从博物馆里往出拿了,直接带殷玉磊去餐车里吃。
这个年代的火车餐车提供的饭菜味道还是不错的,不是后世的盒饭,而是大厨们现做的小炒,而且在餐车吃饭还不要饭票。但凡坐火车手头松点的,都选择去餐厅吃饭。
殷玉磊第一次坐火车正是对什么都新鲜的时候,尤其是到了铺着白桌布的餐车,简直都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才好。
殷玉瑶看着看着挂在餐车上的小黑板上的菜单点了两菜一汤和外加两个馒头。等到上了菜,殷玉磊兴奋的心情渐渐平复了,去洗了手后安安静静的跟着姐姐吃饭。
这大半年殷玉磊跟着姐姐的耳濡目染下,学了很多用餐的礼仪,吃东西坐的稳稳当当的,桌子上也干干净净,吐出来的骨头放在一旁的小碟子里,一餐饭吃完餐布还干干净净的,让列车服务员忍不住对他夸了又夸,把小朋友美的小脸通红,直到回到卧铺还抿着嘴里。
列车一路向东向北,过了山海关景色瞬间变了一个样。洁白的雪覆盖着大地,光突突的枝桠在风中狂舞,车厢里的温度也开始跟着下降。
殷玉瑶打开一个箱子,把给两人准备的军大衣拿出来,睡觉时候也可以往被上搭一搭。
火车一路向北,在五天后终于到了伊春站。
殷玉瑶提前把箱子和自行车都从卧铺下面给搬了出来,正准备一个一个往下面挪,就见车厢进来了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们看了眼卧铺的铺位号,便热情地问道:“您是山北出版社的殷玉瑶同志吗?”
殷玉瑶懵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们是黑河的知青,山北出版社和我们农场的领导对接了您来农场采风创作的事,领导知道殷同志带的行李多,让我们来接一下,咱们下了车后还得去坐换一辆火车。”两个小伙子说着就把地上的箱子搬起来往外走,殷玉瑶连忙把自行车扶起来让殷玉磊推着,自己也搬起一个箱子。
还没等殷玉瑶多走几步,两个小伙子又上来了,一人把殷玉瑶手里的箱子抢了过去,另一个自行车接了过去,压根就不用殷玉瑶动手。
有了自行车,下了火车就方便多了,两人把重重的行李箱一层一层的紧紧地绑在后座上,虽然推得时候沉了点,但咋也比抱着轻松啊。
推自行车的小伙子乐的直夸殷玉瑶有头脑,给他们省了很大的劲儿。
“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殷玉瑶看着两人,不太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多谢你们来接我了。”
推自行车的小伙子带着雷锋帽,一说话就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叫周皓,他叫冯喜来,你叫我们小周笑冯就行。”
殷玉瑶眉眼弯了起来:“瞎说,我才多大呢,哪能这么不客气。周皓同志,冯喜来同志,你们好!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殷玉瑶,来自山北出版社,这是我弟弟,叫殷玉磊。”
“殷玉磊,小磊子。”冯喜来伸手把殷玉磊揽了过去,低头问他:“坐火车累不累?”
“不累!”殷玉磊眼睛带着光芒,虽然嘴巴鼻子被围巾捂的严严实实的,但是看他眼睛就知道他在开心的笑:“这里可真好,雪真厚,不像我们那,就薄薄一层,没意思。”
“好小子。”冯喜来笑着用带了棉手套的手拍了拍殷玉磊的头:“等到了农场,随便你撒欢玩去。”
从伊春到黑河的火车要过几个小时才开,殷玉瑶下车时候看了眼时间,快到十一点了,她索性提议道:“咱在附近找个国营饭店,我请你们吃饭。还能顺便在那暖和暖和,等快开车了咱再回来。”
冯喜来和周皓闻言连连推辞,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殷玉瑶破费。可是若让他们请,又有些囊中羞涩。他们不约而同的拍了拍身上的挎包:“不用不用,我们带了干粮了,你带弟弟去吃就行。”
“哎呀,就不兴我谢谢你俩了?”殷玉瑶看着两人,认真地说道:“往后就是一起奋斗的兄弟姐妹了,我请你们吃饭,你们就大大方方的吃,别整那些扭扭捏捏矫情的事。”
殷玉瑶的爽利话语把冯喜来两人都逗笑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那行吧,这回就劳烦殷玉瑶同志破费了,等回农场,我们给你炖林蛙吃。”
殷玉瑶:“…………”
我谢谢你啊!
***
箱子和车子寄存在了车站,四人也没走远,就去旁边的车站饭店。此时还没到十五,这座林业小城到处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里,就连国营饭店小黑板挂着的菜单上最显眼的也是杀猪菜。
“要一份杀猪菜、狍子肉烩萝卜,五花肉炖豆角丝,再来四份米饭,两份二两的,两份半斤的。”三样全是肉的菜再加上一斤半的米饭,才起来需要两块钱和三斤粮票。
殷玉瑶把钱和粮票交上,不一会热气腾腾的三个大盆就端了上来,冯喜来眼睛都看直了,下意识问道:“怎么点这么多?这瞅着比过年都丰盛呢。”
话音刚落,两个像小盆一样的饭碗放到两人面前,里面是白花花的大米饭。
殷玉瑶接过服务员手里的小碗米饭,一碗给殷玉磊,一碗放到了自己面前。看着桌子对面两个迟迟没有动筷的人,不禁笑了笑:“今天敞开吃,管够。”
东北人的实在在这个年代就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了,菜论盆上,每盆菜都盛的满满当当的,虽然看着不像上海的饭菜那么精致好看,但是每一口都带着热量,吃下肚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东北的冬天太冷,没有太多的蔬菜,像油豆角都是秋天时候切丝晒好,但是炖起肉来别有一番风味。殷玉瑶前世来东北旅游的时候就喜欢这口,这豆角丝简直是万能之物,无论是炖鸡还是炖大鹅,只要抓一把放进去就都好吃。
豆角丝喜油,厨师用猪油炝锅,又放的偏肥的五花肉,但煸炒的时候将五花肉的油脂炒起来,剩下的肉和豆角丝炖在一起肥而不腻吃着喷香。豆角丝被大油包裹着,炖的软烂入味,夹上一筷子配上米饭,那味道简直绝了。
“姐姐,这东西真好吃!”殷玉磊吃的简直不抬头了,一口豆角丝一口五花肉的,不一会就下去小半碗米饭。
殷玉瑶见状笑着给他夹了一块狍子肉:“别光吃一个菜,尝尝这块肉,这东西别的地方可没有。”
狍子肉都是瘦肉,厨师是当地人,处理的非常好,一点腥臊味都没有。用红烧的方法和萝卜一起炖熟后收汁,鲜嫩美味,就连里面的萝卜也吸足了汤汁,吃着格外美味。
殷玉磊吃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筷子开始转移阵地,换个盆开始夹,等殷玉瑶两块萝卜一块狍子肉进去,殷玉磊的碗已经空了。
“姐姐,这菜太下饭了,我一碗饭不够。”殷玉瑶舔了舔嘴:“还想再来一碗。”
殷玉磊正是长个的时候,能吃是好事,更何况东北天寒地冻的,不吃饱了真没有热乎气往外面走,殷玉瑶又给他加了一两。
殷玉磊端着饭碗,终于看着第三盆菜——杀猪菜。
殷玉瑶直接给他连汤带菜的舀了一碗递给了他。
殷玉磊学着对面冯喜来的样子,先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然后下一秒就眯起了眼睛:“酸的!”
冯喜来看着直乐,一边大口的吃着酸菜一边说道:“我刚才的时候也觉得味道怪怪的,可是越吃越好吃,就这酸菜汤给我,不用别的,我都能吃下去半斤干粮。”
周皓闻言忍不住嗤笑道:“就你这饭量,吃啥不香啊。”不过说完,周皓又对殷玉磊说道:“不过他说的对,酸菜是越吃越好吃,你刚吃吃不惯的话就先别喝汤,尝尝里面的大骨头肉和血肠。”
殷玉瑶给舀的这一碗里什么都有,殷玉磊按照周皓说的先吃了大骨头肉,大骨头肉炖的稀烂,都不用费劲咬,瘦肉和酸菜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居然十分提味。吃了瘦肉,殷玉磊又夹起一片薄薄的五花肉塞进嘴里,这五花肉是先蒸后炖的,入口软烂,肉的肥腻被酸菜消解,只剩下最醇香的肉味。
有了肉的配合,酸菜也格外爽口起来,殷玉磊越吃越带劲,不知不觉一碗菜都吃光了,只剩下了汤。
他看了看冯喜来,又端起碗来试着喝了一口,已经适应了酸菜味道的他这回尝出酸菜汤的美味来了,大口小口的把一碗汤都喝下去了。
原本殷玉瑶已经他吃了这一碗酸菜,只怕刚刚端上来的一两米饭怕是吃不下了,结果殷玉磊撸着袖子又开始把三个菜轮着吃,一副越吃越起劲的样子。
周皓见状忍不住乐了:“好小子,就这饭量以后指定长大个。”
三大盆菜,有周皓和冯喜来这两位食量大的,再加上殷玉磊这个小吃货,四个人居然吃的干干净净,连点汤都没剩下。只不过吃完了以后,除了殷玉瑶以外,其他三人都瘫在了椅子上,捂着圆圆的肚子直打嗝。
冯喜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回味道:“我上次吃这么香的杀猪菜还是年前。”
“你偷着笑吧。”周皓笑着说道:“要不是今天殷同志请吃饭,你想吃杀猪菜还得等一年。”
“那倒是。”冯喜来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深深地感叹道:“虽然这顿杀猪菜不如在农场吃的热闹,但是肉多啊。我今天造了十块血肠,年前那顿我一块都没捞着。”
殷玉瑶见他说的热闹,忍不住问道:“这个时候农场都忙啥?”
“一般咱农场能歇到正月二十再开工,冬天其实没有种地的活,就给水稻脱粒,轮流来的,二十四小时不停机不停人。再一个咱男的知青和生产队员、战士一起上河工,清理淤泥河道,还有就是上山砍树盖房子;女同志这个季节清闲点,喂喂农场的牛马羊就行。”
周皓说着想了想:“你到农场能休息个五六天,等咱忙起来你也要跟着忙了。”
殷玉瑶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这个伊春有个西林你们知道吗?西林钢铁厂。”
“知道啊!”周皓说道:“有个西林钢铁厂嘛,老出名了。我们农场和我们关系很好的一个小伙子,叫林汉武的,他家就是西林的,他爸就在西林钢铁厂上班,前一阵来信说年前刚建好了厂机关大楼,五层呢,老气派了。”
殷玉瑶听着就开心,不禁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