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瑶是从后世来的,她知道很多知青是带着激昂的干劲来,也有的是政策原因不得不来。以后有了回城政策也不是都能回的,有的真的就留在了当地一辈子。
殷玉瑶看着她,转而问道:“燕秀,你才十六岁,怎么没继续读高中啊?”
“哎,我想读,我妈不让我读了。”于燕秀脸上的笑容没了,多了些惆怅和遗憾,她坐在炕上踢了踢悬空的脚,轻声说道:“我哥要娶对象了,她对象嫌家里人多挤得慌。我妈说家里让我上初中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搁村里小学都上不完,还说上了高中也没什么用,白浪费家里粮食不说,一样要上山下乡,不如这会儿给我哥倒地方。”
殷玉瑶愣住了,她见于燕秀一副天真开朗的模样,以为她是家里受宠的女孩,所以到这样艰苦的环境还能保持乐观的心态,没想到她在家里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爱。
看到殷玉瑶惊愕的眼神,于燕秀反而笑了:“没事的,我觉得挺好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这里呆的挺舒坦的。我自己干活自己挣钱吃饭,自己养活自己,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在一起说话,不比在家看着新嫂子嫌弃我好多了。”
殷玉瑶轻声问道:“你还想读书吗?”
“想啊,我挺喜欢读书的。”于燕秀笑了笑,低头喝了口水:“我在学校就是学习,也不和他们闹,学习成绩一直挺好的,考高中也能考上。其实要是我能读完高中再来就好了,个子能再长高一点,力气也能再大一点,甚至还有机会在农场里当老师。”
于燕秀知道殷玉瑶对农垦区没那么了解,便多解释了几句:“现在来农垦区的人越来越多了,不止是我们知青,从机关到连队,还有很多干部都是拖家带口来的,农垦区对他们子女的文化教育还是挺上心的,每个生产队必须都有小学,每个农场都有中学,这些学校的老师都来自高中毕业的知青。”
“就是不为这个,我也挺想上高中的,学习挺有意思的。”
“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只要喜欢学习不能在学校学,那就自己学。”殷玉瑶想起原主的高中课本都在自己博物馆里放着,当时不想随意把原主的东西扔了,就都收起来了,做个纪念。不过她现在觉得,课本要是能用起来,比收藏在不见天日地方更有意义。
“我记得我行李箱里装了两本高一的课本,想着没事的时候翻看来着,回头我找出来借给你。等你学完了,我再给你整后面的。”殷玉瑶看着于燕秀轻声说道:“我在这差不多得呆一两年呢,你就用我的课本学,有不会的问我也行,问咱这的其他知青也行,自己把高中的知识学完。”
于燕秀眼睛一亮,刚想答应,可是又迟疑了一下:“她们会不会笑我啊?”
殷玉瑶毫不客气地说道:“学习是自己进步的事,有什么怕人笑的,要是怕闲言碎语还不活了嘛!”
于燕秀立马把腰板挺了起来,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正聊的起劲,房门敲了两声,接着常乐语推开门进来,看了并排坐在炕上的两个人,说了于燕秀一句:“殷同志刚来,你不让人家歇歇又来闹人家半天。”
殷玉瑶连忙笑道:“没事,说说话也挺好,是不是要吃饭了?”
常乐语点了点头:“对,叫你俩一起去食堂。燕秀,你回去拿饭盒,他们都开始穿衣服了。”
于燕秀立马大口大口的喝着已经温了红糖水,碗底剩下点红糖渣也晃了晃就着水冲了下去,然后把茶缸放到一边,一边穿棉大衣一边和殷玉瑶说:“玉瑶姐,等我回来洗茶缸子,你别动手。”
“没事,又不费事。”殷玉瑶也下地换鞋穿衣服,把早洗刷好的饭盒抱怀里,跟着常乐语后面。此时各个屋的人都出来了,不过此时天色已经非常昏暗,也没人注意这里,只有常乐语宿舍的人和殷玉瑶打了招呼,一行人说说笑笑往食堂去。
农场目前就七间食堂,每个宿舍都指定不同的食堂用餐,不过菜都是一样的,大锅菜,每天除了白菜土豆就是土豆白菜的,也就过年前后吃了几顿杀猪菜算是改善伙食了,但是现在过了十五了,又恢复原样了。
殷玉瑶跟着常乐语身后进了“七号食堂”,进屋往里面一看,屋子最里面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两个超大的盆和一个大笸箩,排队的人从那一直排到门口。
屋里也不像后世餐桌一样有桌子有椅子,只有一个个的凳子,打了饭的直接找个空凳子坐着就吃,若是不愿意在吃拿着回宿舍也行。不过基本上所有人都是选择在这吃饭的,毕竟一个屋八个人,回去吃饭也得端着饭盒没地方放,再说冬天又因为取暖门窗紧闭的,女孩子房间还好,男知青的屋子多半是有些味道的。而且这大冷天的,回去饭菜可能就冷了,还不如在这吃的痛快。
殷玉瑶估计都是凳子不放桌子是有原因的,这样安排可能不仅是因为地方有限,主要是为了冬天取暖方便,要是建成大礼堂似的,那得点多少炉子啊。
殷玉瑶排了两三分钟就快轮到她了,她提前伸头看了一眼,没太多油花的炖白菜和一锅带着些酱油汤色的土豆块,旁边一笸箩大饼子。
殷玉瑶把筷子拿出来将饭盒递过去:“白菜、土豆,一个饼子。”
“一个饼子够吗?吃这么少?”食堂大姐接过饭盒,一边盛菜一边报价:“三分钱,一两饭票。”
满满一大饭盒菜和一个饼子,才要三分钱,别管这个菜好不好吃,但是价格确实便宜。殷玉瑶取出预备的零钱和粮票给她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装钱的木头匣子里。
饼子直接放在了菜上,殷玉瑶小心翼翼地端着菜,抬头看了看,正好瞧见于燕秀朝她招手还拍了拍旁边的空板凳。
殷玉瑶赶紧过去,于燕秀伸头看了一眼,见她只买了一个饼子,也问了和打饭大妈一样的话:“就一个饼子吃的饱吗?”
“这些可能还吃不完呢。”殷玉瑶吃了口白菜,又继续说道:“我中午吃饭晚,下午在火车上还吃了一个挺大的烤地瓜,这才不到五点,现在还不饿呢。”
白菜里的油不多也没肉,就那么炖的,只是农场人长期干活,口味都习惯重一点来补充盐分,所以味道对于殷玉瑶来说咸了一点。
土豆也是差不多,但是这里的土豆比往常吃的要更加面一点,夹嘴里一抿都有点像土豆泥的感觉,意外的有些好吃。
殷玉瑶连吃了几口土豆才夹起饼子咬了一口饼子,这饼子就和以前在村里吃的一样,磨过一遍的玉米面,最粗糙那种,有些剌嗓子,但是比较扛饿。
殷玉瑶本来就不饿,再加上饼子过于粗糙,她咬了一口便不再吃了,把土豆吃了大半,便盖上了饭盒盖。
于燕秀和常乐语同时看向她,异口同声地问道:“不吃了?”
“嗯,来这之前吃的多,这会儿还不饿,留着明天再吃。
”殷玉瑶拿着依然挺沉的饭盒,好奇地问道:“早饭一般吃什么啊?”
“大饼子和玉米面糊糊,咸菜。”常乐语看了眼饭盒里的菜:“还不如这个呢。”
于燕秀给殷玉瑶出主意:“玉瑶姐,你明天早上不如把这饭盒加点水在炉子上一热,在宿舍吃就得了。要不然装着这半盒菜也没办法打糊糊。”
这个年代饭都吃不饱自然也没有浪费的概念,于燕秀的话倒帮了她一把。
吃完饭出来,外面已经黑的看不清脚下的路了,有时候路过的屋里亮着灯才略微好一些。
回去的路上,常乐语和殷玉瑶说道:“这里黑天早,天亮的也早,我们通常四点半起床,五点半吃饭,六点就开始干活了;中午十一点吃午饭,下午四点收工四点半开饭。书记说你不用按照我们的作息时间来,但是要去食堂吃饭的话得卡着点,晚了是真没饭了。”
殷玉瑶笑了笑:“我明天六点准时和你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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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小屋,虽然炕和炉子都烧着,但是外面温度太冷了,这屋子又是土坯的,隔热效果并不算好,殷玉瑶估摸着屋里也就十度左右吧,在屋里得穿着棉袄才行。
她把饭盒放到了博物馆的食堂里,把自己高一的语文数学课本找了出来,想了想又加上一个笔记本、两支铅笔和一个橡皮,准备一起送给于燕秀。
屋子里冷,殷玉瑶索性把白纸夹在画夹上来到院子里甜品店,画夹放在外面的桌上,殷玉瑶进去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端出来。
喝了两口温温的牛奶,殷玉瑶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副画面:苍茫的大地白雪皑皑、松柏已被银色覆盖、一抹残阳给雪白添了一抹红妆……
牛奶喝完了,只剩下一个挂着白色奶皮的空玻璃杯,脑海里的画面渐渐地出现在了纸上。
“铃铃铃……”
闹铃响了起来,殷玉瑶从创作中回过神来,一看表已经十点了。
殷玉瑶去洗漱以后端了盆温水回屋子准备睡觉,她不是没考虑过在博物馆睡觉,以前也试过两次,可这个博物馆不知道是不是独立空间的问题,在里面睡觉睡不踏实,醒来以后好像并不怎么缓解疲惫,好像没有睡着过一样。
因此只要不是有什么恶劣到不能忍的环境,她是不打算在博物馆里睡的。
把火炕和炉子里都填好煤,殷玉瑶又检查了下烟囱,确定密封的严实不会有跑烟的情况,才洗了洗手才脱衣裳上炕。
火炕从下午就点上了,到这会儿已经七八个小时了,被褥被烘的热热乎乎的,甚至有些烫屁股。
殷玉瑶又披着被爬起来,把被褥往中间拽了拽,把自己脱下来的棉袄棉裤放在炕头,这样明天早上起来穿衣服都是热乎的。
这一天从伊春奔波到黑河又到农场,殷玉瑶早就疲惫不堪了。她躺在自己柔软又热乎的被褥里,几乎一沾枕头就打了个哈欠,炉子里的小火苗舔着黑色的煤块,努力将维持着屋子里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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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燕秀、常乐语一行人从食堂回来,顺便敲了敲殷玉瑶的门,隔着厚厚的门帘子问了一声:“起来了吗?”
“起来了,进来吧。”于燕秀打开门进来,不过一大早就准备上工了,也没时间聊天,只急匆匆地问道:“饭吃了吗?”
“吃了。”
殷玉瑶早上从博物馆里拿出来个小锅,煮了一把挂面,把昨天剩的白菜放进去了,一点都没浪费。至于饼子她实在是吃不下,暂时放在博物馆里了。
“吃了就好。”小小的于燕秀提起上工是十分积极的,略微一站就要走:“我去刷下饭盒,咱就出发。”
“等一下。”殷玉瑶把早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说好的课本,还有我额外送你的笔记本和铅笔,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于燕秀一愣,她没想到殷玉瑶真的把课本找出来借给她,还送了文具,一时间有些微微发怔。
殷玉瑶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送到门口:“快回去放好,我们要上工了!”
第62章
殷玉瑶回屋套上长过膝盖的军大衣,下面套上包着小腿的棉靴,帽子手套都戴的严严实实的,又背上了早就装好的背包。包里除了相机以外,还有速写本、铅笔。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基本上都不戴水壶,喝多了上厕所更不方便,容易冻坏。若是真的渴的不行了,就找干净的地方抓一把雪塞嘴里,也能解渴。
殷玉瑶在常乐语、于燕秀的带领下,一起跟着大部队在宿舍旁边的空地上集合,农场书记拿着点名册分配工作。
虽然殷玉瑶是采风,但不是光看就行,也得跟着劳动。劳动从表面来看,能知道干这活是浑身哪些肌肉用力了,是什么样的重量,是什么样的状态;往深里说,从灵魂深处更能贴近小说里人物的所思所想。
现在属于农闲时节,土地上面覆盖着白雪,下面冻了一米多厚,直到每年的四月才开始翻整土地。朝阳农场这这段时间的工作主要就是照顾牲口、家禽、水稻脱粒,然后河道清淤。
家禽、牲口这些是有专门的人负责,其他人轮流干剩下的活。之前河道清淤油男知青当主力,已经干了不少了,现在剩下的活不多,女知青也一起加入,听书记话里的意思出了正月建设兵团有统一的工作安排。
殷玉瑶踩着厚厚的雪跟在人群后面,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到沟渠。里面的水早就放空了,淤泥冻的和石头一样硬,殷玉瑶一铁锹下去,淤泥纹丝不动,手里的铁锹差点飞出去。
在这的知青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问题,他们盯着一个地方一锹锹的往下砍,然后挖出大大的一块来甩到岸边,在岸边干活的知青再把这些成块的淤泥馋到筐里抬到拖拉机上。等天气暖和这些淤泥化开晒开就是很好的肥料。
殷玉瑶连砍了十几下淤泥都纹丝不动,旁边的一个男知青见状笑着说道:“你还是去田埂上吧,你这样干一上午,等明天胳膊都抬不起来。”
岸上的于燕秀也在喊她:“玉瑶姐,和我们一起抬筐吧。”
殷玉瑶对这冻的梆硬的淤泥确实束手无措,拿铁锹柱着上了堤案。
站在岸上,殷玉瑶没马上干活,而是往下面看了一眼,像蛇一样蜿蜒的河道里,上百名的知青喊着口号奋力的铲着淤泥,看起来十分壮观。
她心动一动,把棉手套直接退下来,里面是五指分明的毛线手套,只这几秒钟她就开始觉得手部的温度急速下降。她赶紧打开相机,对着河道拍了一张,又往下走了几步,正好看到一个小伙子龇牙咧嘴的铲下一大块淤泥,立马抓拍了特写。
一连拍了几张,殷玉瑶又上岸给抬筐的姑娘们拍了照片,哆哆嗦嗦把相机放回包里,两只手往挂在棉手套里一伸,才瞬间觉得暖和过来。
扯了扯两个手套中间挂在脖子上的绳子,殷玉瑶悄声和于燕秀说:“把手套用绳子连在一起的法子真好,摘下来也不用找地方放,就在脖子上挂着就行。”
“主要是不容易丢。”于燕秀一边往筐里装淤泥一边说道:“我刚来那年秋天,他们把线手套也拴绳子,我嫌麻烦没弄,没几天就丢了一只,给我哭的啊。后来还是大家伙看我哭的太伤心了,齐心协力帮我找,在半路上给我找到了。”
殷玉瑶笑了一会觉得手缓过来了,拿着铁锹也开始装筐。她和于燕秀配合的还挺好的两人一起装一起抬,速度也不慢。常乐语把一筐冻淤泥推到拖拉机上,回头看了看她们两个人,轻笑了一声:“小燕秀和殷同志一起干活速度比以前麻利多了哈。”
于燕秀笑的天真可爱的:“和玉瑶姐说着话就不觉得累了。而且玉瑶姐没有工分还这么努力的干,我就更不好意思不
卖力气了。”
殷玉瑶抹了抹冒汗的鼻尖,笑着说道:“我也在农场里吃住啊,干活应该的。”
干着活,也观察着周围每个人的神态,虽然大家的脸都围巾挡着,但他们的动作、眼神都能充满了干劲,殷玉瑶心里的人物形象也逐渐鲜活起来。
一直干到中午十点半,终于书记喊了声收工,殷玉瑶将最后一筐抬到拖拉机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
“怎么样,还行吗?”于燕秀把殷玉瑶的铁锹一起拿起来交回去,过来扶她的胳膊,低声说道:“中午吃完饭有半小时休息时间,我去你屋里帮你揉一揉肩膀后背吧,要不然你可能不到晚上就腰酸背疼了。”
殷玉瑶立马说道:“我也帮你揉。”
“不用。”于燕秀笑的可可爱爱的:“我都练出来了,你别看我个子小胳膊细,其实摸着硬邦邦的呢。”
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聊着天,于燕秀给她讲自己刚来时候的事:“那时候天虽然不热了,但是阳光还挺足。我一来就赶上割黄豆,手都被黄豆秧子划的都是小口子不说,就腿在裤子里包着,也有被扎破的地方,到晚上躺在炕上是浑身上下哪儿连手都疼,咬着被角不敢哭出声,怕影响别人睡觉。”
“头一个月好像每天回去哪儿哪儿都是疼的,后来也跟着大家学着互相按一按能好很多。再后来时间长了,就是干再重的活也就是累,身上酸点,但是不会再肌肉疼了。”
殷玉瑶隔着手套拍了拍于燕秀的帽子,感叹了一声:“小丫头吃了不少苦。”
“吃苦倒是不怕,吃苦能赚出口粮来就行。我就担心一件事……”于燕秀看着殷玉瑶,眼睛里带着忧愁:“姐,你说我还能长个吗?我这也太矮了,他们都开玩笑叫我小土豆。”
殷玉瑶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于燕秀:“你有一米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