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去救人，就一起死。”

　　“你！”

　　众人看向了李平不远处的几个舱体，那其中有一个舱体灯光亮着，营养供给濒临不足，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人，正是他们抓了罗森，利用罗森的女儿作为威胁，又闯入了极乐公司大楼里面，抢回来的——何鸾的身体。

　　他们冲入极乐公司，这本身就是“打草惊蛇”，唯一能让他们钻空子的时间，是罗兰在《激情碰撞》的节目录制场重伤，他们闯公司的时候，罗兰还没有醒过来。

　　可是一旦罗兰醒过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恐怕就是杀了何鸾。

　　因此HJN小队这些天，几乎没什么人好好休息，都在疲于奔命地为他们的老大争取更多的时间。

　　如果不能尽快将何鸾从古山林副本里面接出来，等到何鸾精神被湮灭，他的身体就会真正变成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但是这么多天，他们小队是真的再没有能力组织起什么有战力的队伍，去救叶梧桐了。

　　李平眼见着就要和所有人同归于尽，祭汤荣身边所有的队员都群情激奋，她毫不怀疑，一旦李平倒下，他会被这些队员活活撕碎。

　　李平逼着他们送死，这仇根本没法解。

　　可是场面已经僵持太久了，就算他们还能和李平周旋，就算李平再等等就要坚持不下去了，毕竟人的体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

　　李平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是……何鸾真的等不了了！

　　“我他妈的弄死你！我真的会弄死你！你光顾着叶梧桐连自己的家人都不顾了是吗？你的家人还扣在极乐公司的手中，如果你肯放手，我可以带人去把你的家人救出来！”

　　李平听到“家人”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桀桀怪笑起来，那笑声听着极其的悲凉，还带着令人心颤的疯狂。

　　“那倒是不用，他们可以照顾好自己。”

　　“你！”起司已经要被李平折磨疯了。

　　他看向了祭汤荣，眼神之中是狠厉，也是绝望。

　　祭汤荣回视起司，最后叹息一声，对李平说：“皇宫戒备森严，从外面根本就闯不进去。就算我们能突破最外层的防护网，进入皇宫也是一步一个关卡，那里布满了电子解离设备，没有什么能从那其中通过，除非有人有那些门的秘钥。”

　　李平不为所动。

　　他其实马上就没有办法正常思考了，这几天要不是快把自己的腿掐烂，他绝对撑不到现在。

　　祭汤荣继续说：“所以我们必须把老大救出来……只有老大知道那些覆盖着电子解离网的门的秘钥。”

　　祭汤荣最后自暴自弃一样说：“老大之前是皇宫里的人，他知道怎么进去。只有他能进去。”

　　李平干涩猩红的眼珠子转了转。

　　起司在旁边咬牙切齿，想要阻止祭汤荣，但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这本来是他们死都不会说出去的秘密，可是如今……没其他的办法了。

　　“是真的，起司说，如果有什么人能够直接闯入皇宫里救人，只有老大能办到！”

　　“我们必须尽快把老大救出来，”祭汤荣朝着李平的方向走了两步说，“这也是唯一能够救出叶梧桐的办法了。”

　　“老大向来讲义气，知道叶梧桐为了给他拖延时间落到那种地步，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祭汤荣的声音里面甚至带上了哭腔：“李平……帮帮我们，也帮帮叶梧桐吧。”

　　李平又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下，尽力去分析祭汤荣说的话，可是他的思绪有些涣散。

　　方才起司的“家人”两个字确实刺激到他了。

　　但是疼痛，让他的思绪再次积压出了几分理智。

　　他何尝不知道叶梧桐现在已经凶多吉少，而自己这些天一边逼着HJN小队去救人，一边在网上煽动关于皇室截杀战斗圣母的言论。

　　虽然已经有非常多的中层小队有意向联合出动，甚至是平民准备游行逼迫皇室交出人。

　　但这些都只是杯水车薪罢了。不成气候，要从地下城走到皇宫，这一段路上的阳光，就是致命的。

　　但是除了这些李平也不知道他还能再做什么。

　　他看向了祭汤荣的方向，很清楚地知道这些话，恐怕是这两个人编出来骗他的。

　　但是李平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没有了。

　　他马上要撑不住了，他会在撑不住的那一刻和所有人玉石俱焚，但到那时候所有的一切就都完了。

　　因此在祭汤荣小心翼翼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李平只是用猩红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祭汤荣，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甚至已经分析不出那些表情都代表着什么。

　　最后，他放下了手里的爆炸激发按钮。

　　他顺着桌子软倒了下去。

　　起司和身边的队员都冲上来，尖叫着，疯狂地冲过来。

　　他们甚至想把李平直接当场碎尸万段。

　　但是不行，因为他还没有说出古山林副本真正的秘钥。

　　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极乐公司永生游戏的员工，只有他知道怎么才能把人的精神完好无损地从游戏副本里接出来。

　　他们还需要他。

　　因此李平被就近抬入了医疗舱之中救治。

　　而李平的精神和体力都耗尽昏迷之后，被众人抬起放入治疗舱，消毒雾气喷发的瞬间，他又惊坐起来，脑袋“哐”地一声，磕在了医疗舱上面。

　　很快又有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按进去，他这种情况灌营养液的都已经不够了，必须用营养液把他整个人泡起来，才会快速恢复。

　　因此李平仅存的意识很快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他的身体，手腕，所有的器官都像是被泡在冰水之中，恍然之间，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充斥，也被抽离。

　　仪器上的生命体征不断地在发出警报。

　　何玉看着叶梧桐生命体征在剧烈颠簸，精神数据在被捕捉切割的时候，也疯狂地逃窜。

　　而他作为“主刀人”操纵着精神切割仪器，几乎将鼻子贴在上面看。

　　他很慎重，因为那将是他最完美的圣母，最纯洁的妻子。

　　“这样的主刀”何玉做过非常多次，他面色严肃，小虎牙硌着青白的嘴唇，他看着叶梧桐被药物激发之后，在精神显像仪上面不断变大和跳动的精神具象体，根本找不到切割的缝隙。

　　精神显像仪上面，是一个完整的，毫无嵌合痕迹的具象体。

　　看上去，就像是和他曾经在实验最开始，切割的那些个人精神体一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玛利亚呢！

　　何玉艰难吞咽了好几口口水，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入眼眶，他眨了眨眼，被刺痛的眼睛显现出了一些疯狂的红。

　　他一狠心，在找不到缝隙的精神具象体上面，循着癫乱的线条，切了一刀！

　　叶梧桐猛地睁开眼睛，在医疗舱之中挣扎了起来，但是很快像是被无数双手给按住了一样，又跌了回去。

　　她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冰冷，好像身体灵魂已经脱离。

　　她在医疗舱之中睁着眼睛，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像是被困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在渗透过来，还有疼痛。

　　那种疼痛不能用疼痛来形容，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极致痛苦。

　　像是有人在你的灵魂上面豁开了一个口子，口子渗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流失掉的生命力。

　　何玉在那完好的生命体上动了好几刀，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玛利亚哪个是叶梧桐。

　　他准备强行把这个精神体切成两半的时候，突然——叶梧桐无处躲避的痛苦，被挤压进了另一个空间，寻找到了另一个出口。

　　她的意识混乱而战栗，她的医疗舱之中发出了尖锐的警报，那是生命体征在飞速消失的提示。

　　而另一个营养舱之中，那具完美的，始终沉睡在水中的苍白身体，陡然间手指动了动，接着四肢也开始了抽搐。

　　何玉骤然停手，站了起来凑近那个为玛利亚准备的营养舱——

　　他嘴唇颤抖个不停，双眼热切地注视着那个在抽搐的完美身体，小声地嘟囔着：“拜托拜托拜托……”

　　“正在建立精神连接，生命体征检测中……”

　　“心跳20.30.50.80.90……”

　　“血压异常……血氧异常……体温缓慢升高中……”

　　“老大！老大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抽搐得这么厉害！”起司的声音响彻整个基地，撕裂的尾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拜托拜托拜托……”其他的队员絮絮叨叨地念，“一定没事一定没事。”

　　李平虚弱地一边吊着营养和药液，一边操纵着仪器进行第二次精神对接。

　　“他有些精神暴。乱，是因为之前的精神体受到了剧烈的创伤，你们不是看到了吗？他被关在了电子解离网下面。”

　　“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刀，钻入他的神经给了他几刀，他受损严重，和身体连接的时候，就会痉挛。”

　　李平虽然还是半死不活，但经过抢救理智至少已经恢复了，说话声音嘶哑，却也利索了很多。

　　“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连接成功？”祭汤荣看着何鸾的医疗舱，焦急地询问。

　　“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连接成功？！”何玉对着玛利亚的营养舱，对着身边的人咆哮。

　　只不过这些被他强行精神切割过的人，并不会回答他任何的话。

　　他们甚至不如基因再造人那样，好歹拥有低等的自我意识，这些人现在就是好用的工具，甚至不会自行进食，只能靠着营养液维持生命罢了。

　　何玉生怕玛利亚也变成这个样子，他急得眼泪不受控制地从面颊上滚落。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爱玛利亚。

　　她那么完美，那么可爱，那么善良，纯真，是他对另一半，对这个肮脏世界最神圣的期待和投射。

　　他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他抽噎着，像是得不到糖果，就要狠狠哭泣的被宠坏的孩子。

　　这一场漫长的精神连接，对观看的人来说，就像是一场漫长的精神凌迟。

　　足足两个多小时之后，“玛利亚”的生命体征才终于归为平稳。

　　“滴！精神连接已经建立。”机械音让何玉激动得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