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进神色迷茫的弯腰,拈起一粒被风吹到他脚边的米花放进嘴里。
门齿轻轻一碾,米花碎屑均匀的糊在舌尖,微微的甜,淡淡的米香。
阳光的照耀和嘴里米花的味道,实在太过真实,蒋进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蒋兄弟,你怎么捡地上的东西吃呢?”
方才那个大叔站在旁边,似乎看见蒋进捡地上的东西吃,十分担心。
“你可是又犯糊涂了?”他走到蒋进的面前关心道,一遍伸手来扯蒋进的手,却被蒋进侧身闪过“你要是饿了,我带你去吃东西,你别吃地上的东西,脏!”
蒋进讷讷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人关切的神情,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蒋兄弟,你要是想吃这个,我进屋去给你拿干净的!”那个哄孩子的妇人,也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妇人怀里的孩子面上还有泪痕,看见蒋进他张开双手,想要蒋进抱他:“伯伯,飞飞,举高高。”
那妇人却责怪的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屁股:“伯伯现在正糊涂着呢,等他好了再带你飞飞。”
说完,妇人看向蒋进:“蒋兄弟,你快回家吧,别乱跑。今天是丽娘回门的日子,别叫她担心。”
丽娘?
一直呆怔着的蒋进忽然听见了女儿丽娘的名字,丽娘,回门?
丽娘不是遭了张钰那畜生的毒手,伤残在家吗?什么回门?
想着,他就问出声来:“什么回门?”
话问出口,蒋进顿时后悔,记忆中赵鲤叮嘱过他,不要说话,不要答应任何事情。
那些东西,会用尽手段,坑蒙拐骗让他落入陷阱。
于是他又将嘴巴像是蚌壳一般闭紧。
他这奇怪的问话,这两个热情街坊似乎早已习惯,耐心解释道:“丽娘,就是你的女儿,三日前才成亲,今日正好是回门的时候。”
“蒋兄弟,你快回家吧,好吗?”那个大叔在此伸手,要来拉蒋进。
蒋进却不答话,也不回家,反倒是举步就朝外走。
他有心在城里转转,去看看这城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哎,蒋兄弟!”那大叔见他不答应要求,不回家反倒是朝外走,顿时着急,“你可别乱跑,明日就是香会斗香祭祀的日子,若生出事端如何是好?”
那大叔话音刚落,从蒋进先前出来的那个院子里,便走出一个神色焦急的美妇人。
“相公,你别乱走了。”妇人的脸上露出哀求神色,她之前一直在院门后偷听看着。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情真意切的哀求:“相公,我知你糊涂着,别乱走,别去听那些奇怪的声音,跟我回家可好?”
蒋进看着她的脸,却蹬蹬后退了两步。
无论此时这个妇人看着多么正常,蒋进依旧记得,来到这里之前,这女人躺着的地方应当是一具死相难看的男尸。
他的抗拒和厌恶,让女人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狼狈。
正想说些什么时,就听街角传来一个声音:“爹?”
蒋进浑身一震,抬眼看去,便看见本该下颌被姓张那畜生打碎,容颜尽毁的丽娘站在街角,旁边跟着一个双手提着礼物的男人。
丽娘的状态看着好极了,面色红润,身上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裳。
蒋进的神情一阵恍惚。
丽娘走了过来:“爹,你是不是记忆又混乱,又分不清楚现实了?”
蒋进下意识的想要说话,却死死的咬住了舌尖一言不发。
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蒋进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一句话,他将头别开不去看不去回应。
丽娘看着他这样,面上露出无奈夹杂着悲伤的神情:“爹,别去想了,你脑子里都是假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一旁的女人和街坊也劝道:“别去想了,都是假的!快回家好不好?”
“阿进。”一个声音加入了劝说,“阿进,你怎么又想跑出去?快跟娘回家好不好?”
蒋进浑身一震,抬头看去,便见自己的母亲手里提着两包药,露出哀求神色:“跟我回家好不好?不要在疯了阿进。”
蒋进本以为此生只怕再没有机会看见自己的老母亲了。
现在看见老娘苍老的面孔,和花白的头发,蒋进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
见他动摇,老妇伸手去迎。
蒋进却是脚下一点,奋力的拔足狂奔。
“爹!”身后传来女儿丽娘的呼喊,蒋进却头也不敢回。
他不敢再呆在这里,他怕自己会彻底的混乱。
“赵千户,赵千户!”他一边跑,嘴里不停的喊着,“救救我!”
蒋进在城中奋力奔跑着。
却不知在他逃开之后,站在原地的丽娘等人面上担忧神色逐渐凝固。
最终那些人并肩站成了一排,足尖点在地上,脚后跟抬起,双手自然的下垂。
他们的脸上还凝固着蒋进跑开之前,那活灵活现的关心担忧。
脸庞却正一点点的失去血色,变成石膏一般的苍白颜色,耳背面颊浮现出尸斑。
青紫色的舌尖缓缓吐出嘴巴。
连那最小的孩子,都立在地上,垫着脚尖,吐出小舌头。
他们突出、就像是死鱼一般的灰白眼睛,看着蒋进逃走的方向。
一点点灰白风化的痕迹,在墙角的砖石上,缓缓的蔓延而下。
以几个人影为中心,时间和空间在风化腐蚀的灰白色中,凝固冻结。
第168章 质疑与相信
蒋进在街上拔足狂奔,将那些叫他心智动摇的呼喊抛之脑后。
再一次撞开一个骂骂咧咧的路人后,蒋进终于来到了一个安静偏僻的尾巷。
这处尾巷,墙壁表层覆盖了一层绒绒的青苔。
每一块砖石上,都有着不同的风化残缺痕迹。
然而即便是这样偏僻的巷子,却都没有蒋进记忆中,应有的尿骚味和便溺痕迹——这样的偏僻尾巷本该名为巷子,写做厕所。
但此处,却没有蒋进习惯的,那种浸透石板的臭味,只有青苔的淡淡生草气味。
蒋进无头苍蝇似的一路跑过了大半座城,他一手撑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粗粝的手指按在生满青苔的墙壁上,所触湿润、微凉、绒绒的手感,清晰的通过指尖传递到大脑。
这样的感觉太过真实,蒋进心中又动摇了几分。
那些人说他是脑子糊涂了。
究竟哪一边是真,哪一边是假?
蒋进突然想到些什么,他摸索着去摸自己的眼睛。
手上还带着青苔的微绿汁液和生涩的气味。
蒋进顾不得其他,左手的中指和拇指将眼皮撑开,右手的食指缓缓的触上了自己的眼球。
他还记得赵鲤给他解释过,什么是鬼遮眼什么是鬼遮耳。
他还记得,那中了鬼遮眼的人,眼球上的一层翳壳。
食指按在眼球上,触感光滑,有微微的弹性。
蒋进感觉眼睛有些火辣辣的刺痛,也不知是因为手指上的茧子,还是因为手指上青苔的汁液。
蒋进脸上的期待神情顿住。
他本期望可以找到证明自己身在幻境的证据,然而指尖所触的,是眼球光滑的表面。
转动眼球时,指尖便能感觉到一阵滑滑的蠕动。
但,没有翳壳,眼球表面光滑……而正常!
蒋进露出崩溃、迷茫的神色,在寻找证据失败的这一刻,他不可避免的生出些疑虑。
难道他真的只是脑子迷糊,得了癔症吗?
可是脑中的记忆实在太过真实完整。
他猛然抬手,伸出尾指挖向自己的耳朵眼。
先前那人的耳朵里,塞满了湿漉漉的头发。
蒋进的入狱后,可没谁回去管一个囚犯的卫生问题,指甲长长便自己咬掉。
小指指甲便被他咬得光秃秃的,呈现锯齿的弧度。
这样的指甲,抠挖在耳朵柔嫩的耳道上,带出强烈痛感。
但蒋进恍若未觉,不停的向着小指施加力道,向里面探去。
想要证明自己的耳朵深处,藏着一团蠕动的头发,想要将那东西抠挖出来。
然,他的意图再次破灭。
被挖破的耳朵流出鲜血,将小指沾湿,巨大的痛感提醒蒋进,他的耳朵里没有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蒋进失神跪倒在地,一线血色从他的耳朵流出,顺着脖颈淌下。
蒋进心中的质疑再次加深。
或许,是小指太短,没有够到?
这个念头出现在蒋进的脑海,他面上一喜,抬头四处张望,在墙角看见了一根干掉的草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