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早就习惯了。
“快,收起饭菜!”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急声呼喊。
他家今日开荤打牙祭,桌上放着半只烧鸡。
孙儿孙女馋得眼睛发绿,吮着手指直盯着桌上的盘子。
这半只鸡,会由老翁亲自分发给家里人。
劳动力儿子吃鸡腿,儿媳吃鸡脖,鸡胸三个孙子一个孙女撕开了分,剩下骨架全归老头下酒。
一家人围坐桌边等着分肉的仪式感,是最让老翁感到满足的。
只是今日的仪式还没来得及展开,便听见坊中喧闹起来。
老翁在这混乱的盛茂坊活了大半辈子。
他支棱起耳朵一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凭借着多年围观的经验,他精准的判断出火拼的人数和危险度。
并且熟练的,在火并完毕后,下去清扫家门前的血。
若是死了人,帮着收敛还能得几个铜板赏钱。
听了一下,老翁振臂高呼:“快,收桌子!”
一听呼喊,老翁就知道,应该是漕帮在满大街抓人。
这种时候,那满街乱窜的小耗子说不得会窜进家里,顺手打翻他们一个月一次的开荤盛宴。
人老精,鬼老灵。
老人家的人生经验十分有用,他刚才抓起桌上的烧鸡。
便见自家开着透气的窗户,兀地打开。
一个身量矮小的黑衣人,肩上扛着一个人形包裹,翻了进来。
扛着人翻进民宅的赵鲤,一抬眼便和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看了个对眼。
再看桌上粗糙的饭菜,赵鲤瞬间有些尴尬。
屋中狭窄,她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小心绕开桌子,而不是横冲直撞毁了人家的晚饭。
老翁见状神情微动。
此时外边又传来呼喊:“爬进那边去了!”
“原帮主下令活捉,切不可伤到魏琳!”
赵鲤啧了一声,将肩头扛着的人颠了一下。
屋中老翁却在听见魏琳名字时,忽而一怔。
老翁的儿子,原本护着子女和妻子。
听见魏琳二字,立刻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魏……”
他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
但被老翁伸手阻拦。
“咳咳!”
老翁虽拦住儿子,却咳嗽了两声。
无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赵鲤愣了一下,随即在脚步声临近之前,顺着老翁所指的方向翻窗而出。
她刚才走,便有漕帮之人哐哐砸门。
进了门来的打手毫不客气地掀翻了桌子,粗瓷碗盘砸了满地。
“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呢?”
在他们蛮横的询问下,面上唯唯诺诺的老翁,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和赵鲤去的方向完全相反。
漕帮的打手呼呼喝喝搜了一遍,这才离开。
老翁的儿媳,之前一直缩在丈夫身后,将脸藏起来。
此时才探出头来,问家翁道:“爹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那个人。
回答的,是女人的丈夫:“你后边嫁过来不知道。”
老翁的儿子道:“我曾经念过两天书的,虽然成绩不好老被先生打手板。”
女人惊道:“真的?”
不说家翁那抠门的性子,只说他们这家境,哪有钱送丈夫去坊外念书啊?
妻子的话,让男人脸一红。
他支吾了一下。
念过书不假,学渣爱逃课更是不假。
后来才知道,当时的自己错过了多么珍贵的机会。
他看向抱着他大腿,畏惧埋着头的幺儿,有些感慨道:“幺儿,原本也是有机会念书的。”
原本……
男人脸上一黯。
这混乱的盛茂坊,原本也是有过希望的。
却听老翁哼了一声:“想那些干什么?”
“想再多,这天也不会重新清朗。”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魏山。
想着,老翁放下手中护着的烧鸡。
方才惊吓过的小孩子们,看见肉忘记了害怕。
眼巴巴地看着爷爷。
却被他们爷爷赶苍蝇一样赶开。
“去去去,今日想起来,便祭奠一下故人。”
老翁的儿子明悟,不一会取了一炷香来,重新摆正桌子。
这个家庭一月才能见一回的烧鸡,摆在上头。
点燃的香,卡在桌板裂开的缝隙里。
父子俩也不说祭奠谁,只有一线青烟,飘向窗外,风一吹就散。
……
从那户民宅翻出,赵鲤继续她的跑酷之路。
老翁指的路很刁钻,多暗巷胡同。
盛茂坊中挤挤挨挨的违章建筑,让她在众多追兵的追逐下可以轻松的逃脱。
以赵鲤的身手,她早可以摆脱追兵。
开启鼠鼠祟祟技能,随便往谁家梁上一蹲,明日再大摇大摆的回去。
但她为了掩护郑连等人突围,钓鱼一般时不时冒头露个行藏。
再一次,跳进一家人的院子。
赵鲤便听见一声干哕。
一直老实呆在她肩上的人,被她肩膀顶得挺不住,干呕了一声。
“赵、赵千户,能歇一歇吗?”
“小的快不行了,嗝!”
赵鲤闻言,将肩上的人放下。
掀开幡子一看,哪里是什么魏琳,正是那个手臂受伤的校尉。
赵鲤和这校尉,吸引住绝大多数人注意。
掩护郑连等人带着真正的魏琳,从薄弱处突围。
神志清醒的大活人,被人扛着跑酷那么久,是比坐云霄飞车还刺激的事情。
本就受伤的校尉一张脸白得像纸,双颊鼓起。
脚一沾地,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赵鲤猛地向后跳开。
“对不住了兄弟!”
校尉扶墙干呕,手上包扎好的那只手摆了摆。
天色渐暗,没有听见追兵的声音,此处暂时是安全的。
赵鲤从后腰摸出信使的小灯笼。
轻轻一拧,小灯笼悠然亮起。
没一会,便见小信使的殷红脚印。
赵鲤打开心眼,便见小信使穿着小花裙子,手爪只见捧着一缕紫黑烟气。
赵鲤探出指尖,轻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