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育院中孩子成日玩耍,实在不像个样。”
“至少,该学会写恩人的名字。”
这孤寡老嬷口中的孙老爷,便是孙农。
孙元一僵,浑身血液都凝结,他的义父果然变了。
见孙元不答话,老嬷得意,还想叫他将孩子放下。
孙元咬着牙关,大步走向了后院。
慈育院的孩童们,排排坐着。
一个细眉长眼的男人,正负手像夫子一般教授着下面的孩童‘知识’和‘规矩’
“夜里要乖乖睡觉,不可离开房间。”
“要时时刻刻,记得孙老爷的恩德。”
光斜斜地照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他眯起三角眼:“要懂得珍惜现在的日子,还时刻准备着……”
“作出奉献。”
第600章 慈幼
曾经孙农说,他就是因为没念书没本事,这才切了男人最重要的命根子,入宫做奴才。
幼年的孙农,一张脸生得清秀,被选入宫,无家世无背景。
在深宫之中,自然是受欺负折辱的最佳对象。
宫中冷寂阴惨,满是食人的兽。
样貌清秀,反倒是招灾引难的祸根,无论男女。
即便年老,孙农每每说到此,也闭嘴不肯再继续。
人人都说,孙公公是好人。
可这好人,也是幼年时吃了大苦头过来的。
孙农常对孙元絮叨,他一生有两个遗憾,一是不能全着身子为爹妈送终。
二是因大景开国太祖不许内官识字,他目不识丁,招人嘲笑。
因此,孙农在建立慈育院时,便有请人来给孩子们开蒙明礼。
只是现在……
堂上堂而皇之教授的,是对孙农的感恩和奉献。
孙元僵在原地。
他认出,堂上说话的并不是什么夫子,而是孙府的管家——孙福。
孙福八年前狼狈带着妻子前来投奔。
据说是盛京故人。
当时孙农心善,收留了他。
从此孙福便跟了孙农,后来又做了管家,最是忠心不过。
孙福绝不会自作主张,所说所行,必是义父知晓授意。
想通这关节,孙元心更加凉。
无法控制的生出些寒意。
他认认真真地在堂下孩童们身上扫过,辨别哪些孩子在哪些孩子不在。
孩子们都跪在地上听讲,便是连个蒲草垫子也没有。
但他们没有一个觉得疼或是疲累。
全都白着小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孙福,一点余光也不分给旁人。
这些孩童大多都是孤儿,有相当一部分身体都有残缺。
他们跪在一处,面无表情看着孙福时,莫名叫人心中生出恐惧。
孙元视线在孩子们身上扫了一圈。
他记得全部孩子的名字和脸,大致一扫,便发现堂下孩童较之三月前少了小半。
且少的,大多都是先天体弱或是残疾的。
孙元袖下的手不自觉颤抖,回想起了刑室中武成所说的话。
负着手的孙福这时也转过头来,他像是才看见孙元一般,亲昵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阿元来了?”
孙元见他笑容依旧,没由来心一抖:“福管家,究竟怎么回事。”
问话时,被罚抄满嘴是血的孩童孙虎紧紧抱着孙元的脖子,瑟瑟发抖。
孙福却轻松笑道:“慈育院中孩童过于散漫,得教教。”
他话说得轻松,但看着堂下孩子们木偶人一般的脸,孙元却说不出话。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我要见义父!”
对他的要求,孙福早有预料,笑道:“老爷近几日正在闭关,不见人。”
“阿元,莫让我为难。”
孙元哪肯善罢甘休。
寻了个地方坐下,将孙虎抱在腿上坐着,给他舌上敷了靖宁卫随身带着的伤药。
一边追问:“义父何时出关,我有要事禀告。”
这时的孙元心中存着一份矛盾的念想。
若是,他义父什么也不知,是年老体弱受着管家控制?
或者……
他不敢朝更晦气哪方面想,只是坚持着要亲自见义父孙农一面。
见他几乎要拔刀,孙福叹了口气:“老爷明日或会出关,届时阿元或可一见。”
言罢,孙福又恢复了往常那个和善管家的模样,提议道:“难得你来,不若今日歇在这吧,孩子们也想你的。”
孙元膝上坐着头也不抬的孙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胸口。
摸到某物,他心中一定,道:“好!”
孙福笑弯了眼睛,这才看向堂下跪着,像是泥塑孩儿相的孩子们:“好了,今日你们阿元大哥来,便早些放课。”
言罢,堂下那些孩子终于有了些动静。
他们齐齐转动眼睛,斜着看向孙元。
这动作整齐得诡异,分明都是熟悉的孩子的脸,孙元却忍不住向后仰了一些。
似乎终于确定是孙元来了。
离着孙元最近的孩子一动,紧接着朝着孙元扑了过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抱着孙元的腿,把头埋在孙元的膝盖上。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一群孩子终不再像那泥胎模样,纷纷跑向孙元。
“慢点,别摔了。”
孙元熟练的抱起一个孩子,孩子们像是他身上的挂件,很快将他团团围住。
堂中这才有了些热闹人气。
孙福也不再是之前那狠毒模样,笑呵呵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去厨中通知加菜。”
他像是也很高兴一样,背着手唱着小调走了出去。
被孩子们团团围住,孙元心里踏实了些,将带来的糖条分了下去。
他想借机打探消息,但孩子们似乎都学乖了,关于慈育院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肯说。
孙元苦笑之际,一个孩子有些热情过头扑进了他怀里。
孙元将他接住抱起,在手里颠了一下。
正想说些什么,这抱着他胳膊的孩子,将脸埋进了孙元的肩胛骨。
“晚上不要出去。”
极细微的声音,在孙元耳边响起。
孙元一僵,没有追问,神情自若的拍了拍这孩子的屁股:“又沉了些。”
他笑着与孩童们互动,一时间气氛其乐融融。
因孙元的到来,今日慈育院午餐加了一道肉汤。
厨中帮忙的,都是孙府的下人。
孙元假借帮忙,舀了汤锅中猪大骨看,这才暗自放心。
他照顾着舌头受伤的孙虎,吃了汤饭。
对孙福道:“便是记恩,也不必如此体罚。”
这话倒是符合他平常的作风,孙福没有起疑,满口答应,神色却并不在意。
照顾了孙虎,孙元又坐到方才小声提醒他的孩子身边。
但这孩子好像一点也不记得之前的事情。
孙元观察许久无果,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