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姜掂量过手中银票,言简意赅:“买。”
虞茉“扑哧”笑出了声,转头问他:“为何唤我恩人姑娘,你家公子教的?”
“我自个儿琢磨的。”庆姜挠挠头,腼腆道,“主子道是您救了他,那便也是救了我们一命。”
若太子殿下果真命丧江南,圣上悲恸之下,不知会钦点多少人陪葬。
是以,庆姜由衷感激虞茉。
她却腮畔一烫,但笑不语。只因赵浔活下来纯属是他自己福大命大,谈不上是虞茉的功劳。
可赵浔既如此告知部下,她便大大方方承这个情,多赠几样回礼好了。
虞茉问:“你家主子喜欢什么?”
庆姜眼神微凛:“主子的喜恶乃是禁忌,不得散播不得讨论,也不得轻易表现。”
“哈?”
她诧异地启了启唇,忍不住腹诽,“家里是有皇位继承么,这般严苛。”
也罢,江父贵为一国将领,家教严一些,待上了沙场,存活几率也大一些。
不全然是坏事。
虞茉选中一个钱袋,邀庆姜参谋:“桃粉好看,还是碧蓝好看?”
庆姜沉吟片刻:“玄色。”
“……”
最后,她干脆将三种颜色悉数买下,玄色赠予庆姜。
不为笼络人心,单单是选择困难罢了。
正当虞茉对着点翠蝶钗与金镶白玉钗举棋不定,一妇人不请自来,和气道:“你年岁轻,更该选些鲜亮的,总归压得住。”
她闻声偏过脸,见妇人约莫而立之年,形容端正,身后跟着侍女三人,想来是丛岚的富贵人家。
待瞧清虞茉的脸,虽同为女子,妇人仍是惊艳得怔忪几息,继而掠过她显然出自生手的发髻,明着打听起:“姑娘当真许配人家了?”
虞茉未曾料想生客会关切自己婚配与否,也不绕弯子,柔柔道:“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我并无恶意。”
妇人体态丰满,有仁慈之相,恳切地解释,“方才姑娘一踏进铺子,顿觉内室亮堂了几分,谁人会不生出亲近之意?且我观姑娘不似贫苦出身,按说夫家当极为珍视才对,怎会连丫鬟也不指派几个,故而有些好奇。”
她默了默,猜不出言下之意,客气道:“……说来话长?”
见虞茉并未矢口否认,妇人也大方道明来意,笑着说:“我儿今年十又有八,相貌端正,来岁正要参加乡试。姑娘若是尚未婚配,不知家在何处,可否告知一二。”
虞茉从听得云里雾里到渐渐明晰,原来妇人是在替儿相亲。
她放下戒备,“含羞带怯”地别过脸:“承蒙夫人高看,只我岁初已经成婚。”
庆姜在一旁听了个全乎,心道身为殿下的侍从,有必要为主分忧,遂朝虞茉福身揖道:“夫人,天色不早了,公子该等急了。”
有他佐证,妇人难掩失望,连叹两声可惜,被拥簇着出了铺子。
见状,庆姜悄然松一口气。
虞茉不疑有他,只当庆姜是替自己解围,捻起点翠钗,道:“再去一趟当铺,然后回客栈。”
不知是被主人遗忘,还是赵浔的确忙碌,发冠并未赎回,也不见人提起。
虞茉轻车熟路地进了当铺,掌柜的一见她来,主动迎上:“客官要典当还是赎物?”
“我夫君前几日在贵铺当了发冠,您可有印象?”
掌柜的称“是”,命人取来螺钿首饰盒,笑得见牙不见肉:“客官有所不知,您夫君选了死当,若是想拿回去,只能出价买咯。”
出价另买,显然高于当初典当的价额。
虞茉不动声色地扫一眼掌柜的,猜测发冠成色极好,在丛岚之地有价无市,是以对方态度较初时殷勤。
毕竟,与其让好东西烂在铺子里,倒不如薅她一笔,换得真金白银。
稳妥起见,她唤来门外的庆姜,打听:“你可知这发冠值多少?”
待庆姜瞧清此为何物,面色变了变,耳语道:“恩人姑娘,这发冠断不能流落在外。”
寻常人见了,只当是富家子弟的玩意儿,可若有官身的人见了,保不齐能端详出实乃宫中之物。
虞茉从他肃然的语气中猜出与身份有关,毕竟影视剧中,纸张、布匹亦能溯源。
当时,赵浔选择抵押私物,想来是冒着被敌人先一步察觉的风险。难怪敏感警觉了些,自己却为此同他生气,着实不该。
她心中不由得愧疚难当。
庆姜付过账,二人趁着黄昏回至客栈。
虞茉因心有余悸,晚膳简单应付了几口,一面翻看闲书,一面等赵浔。
说来也好笑,尚在虞府时,丫鬟成群,连就寝也有一两位陪在外间的小榻。
后来,山洞、村落,皆因种种缘由与赵浔共处,以至她此时独享偌大厢房,竟觉得有些空旷。
夜色渐深,长街之上只余星星点点的夜归人。
久等不来赵浔,她难以静心,干脆合起书,倚在罗汉床出神。
直至远处传来缥缈朦胧的打更音,窗外长廊,两道轻微脚步声响起。
虞茉眼睛亮了一亮,忙拢紧外袍迎了上去,方要移开门闩,又警惕地止了动作。
一门之隔,脚步声一同顿住。
第17章 凝固
虞茉小心翼翼地开口:“阿浔?”
“是我。”
话音落下,一道脚步声由近及远,应是庆言率先回房去了。
她忙不迭移开门闩,身后微弱的烛火一并窜入赵浔眼中,他漆黑瞳仁间霎时泛起寒星般的光,美得摄人心魄。
虞茉紧抿着唇,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确认不曾受伤,方松了一口气。
见状,赵浔眉宇间噙起淡淡的笑。
“为何还不歇息?”他问。
彼此仅仅相隔半臂之远,是以虞茉不得不艰难仰头。
入目是高高悬起的纱灯,因赵浔身量颀长,挡去了一大片刺目的光。他色如白玉的面庞半隐在暗中,愈发显得骨相清隽,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正微微弯起,眸底似有千万柔情。
她被蛊惑着呆呆地答:“在等你。”
闻言,赵浔先是勾了勾唇,忽而凑近,眉心轻轻一折:“哭过?”
温热鼻息浅浅拂过她的脸。
虞茉被灼了下唇,紧张道:“没有。”
实则,她方才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长睫湿漉漉,眼眸更是经由泪水洗涤过,明亮又璀璨。
由赵浔来看,可不是悄然哭过一场。
他喉间微微发涩,低下头颅,温声安抚:“明日想腾出时间带你出城,是以临时决意先将琐事一并处理,故而回得晚了。”
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倒令虞茉当真涌出丝缕委屈之意,她吸了下鼻尖:“我......有些不太习惯。”
话未说透,但赵浔心口仿佛被蜂刺轻蛰了一下。
只因这“习惯”与自己息息相关。
登时,桃花眼弯翘起明显弧度,冲淡了一身凛凛气势。他笨拙地安慰:“早些睡,明日可莫要赖床。”
虞茉却当是他要回房去了,伸指随意一勾:“我有东西要给你。”
赵浔目光下移,喉结滚了滚,垂眸不语。
她这才觉出指间略微坚硬的触感,定睛一瞧,自己正勾着赵浔的蹀躞带。
“……”
她佯作镇定地收回手,转身入内,一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
赵浔强压下不合时宜的绮思,将目光投向圆桌上的发冠:“你今日去了当铺?”
“嗯。”她递来碧蓝色的钱袋,笑吟吟地说,“送你!”
虞茉腰间正系着桃粉色的那只,花样相同,瞧着似是一对儿。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开口道谢。
“不必谢,花的可是你的银钱。”
赵浔弯唇,自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条,谈及正事:“事关温太傅,你可愿听?”
她当即端坐好,点头如捣蒜道:“听。”
“据探子来报,当年温太傅虽扬言与令堂断绝关系,但爱女逝世后,他主动设局迫使虞家离京。令尊明升暗贬,正是太傅手笔。”
若情报属实,温太傅似是嘴硬心软之辈,可他为何不曾留下原身这个外孙女?
虞茉一面琢磨,一面抚平纸条。上头写道,自她的死讯传入京中,温太傅便卧床不起。
她非原身,实难共情,却也不能坦然地坐壁上观。想了想,抬眸看向赵浔:“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赵浔眸光微闪,露出不易察觉的挣扎之色,少顷,折中道:“我会先将你的情形告知温太傅,免得他老人家伤心过度,至于要不要回京……”
他停顿两息,嗓音不自觉低下:“待到了安岳王的封地再做决断也不迟,届时,不论你是想留下还是上京,我皆会安排妥当。”
“也好。”虞茉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陪她浅浅话过几句家常,当然,多半是虞茉在说,赵浔静静听着。
窗外夜色犹如泼墨,他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虞茉也着实有些乏了,亲自将人送至长廊,语带郑重道:“这些日子,幸亏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