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不习惯事事使唤旁人,当然,赵浔除外。是以忍着酸胀起了身,将苦涩中药一饮而尽,绕过屏风,简单洗浴一番。
待收拾妥当,庆姜前来请示虞茉,问她是否要一同去大堂会客。
“去。”她已揽下假充林夫人的活计,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先谴走茗香,低声打听,“我们去了开阳,那真正的林氏一行呢?”
庆姜观她病恹恹的,不由得放柔了嗓音:“主子雇了镖局,押提前备好的空箱子随咱们往北,林家商队则绕路自行往东去。”
闲谈间,行至胡梯口。
虞茉屈膝,牵扯至筋肉,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庆姜不便相扶,慌慌张收回手,扔下一句:“我这便去将主子叫来,姑娘且在此等候。”
少顷,沉稳有力的脚步由远及近,细辨之下,带着几分急促。
虞茉正揉捏着泛酸的腰肢,闻声抬头,对上赵浔黑曜石般的眼眸。见是他来,不由得噘了噘唇,委屈道:“疼死我了。”
赵浔蹙眉,目光落在她白皙额前沁出的细汗,低声哄劝:“我送你回房。”
“别呀。”她一手扶着阑干,一手搭着赵浔的臂,笑了笑,“听庆姜说,林公子他们晌午便要启程,我若不快些下去‘学学’,到了开阳,露馅了怎么办。”
“无妨。”
赵浔说罢,躬身将她抱起。
虞茉忙环住他的肩,面颊趁势贴上他光裸在外的脖颈,冰凉凉的,似一块上等寒玉。
她按捺住多蹭两下的唐突思绪,微微撤开距离,小声嘀咕:“你做什么。”
少女不自觉的娇嗔几乎是贴着耳畔响起,令赵浔半边身子酥了酥。他拘谨地僵直着脊背,不敢垂眸,只沉默地将人抱回长廊。
“等等。”虞茉仰起小脸,飞快扫一眼近在咫尺的喉间凸起,瞳心烫了烫,用商议的语气问道,“不如,你将我抱下去?莫要让人瞧见便是。”
总归要用早膳,赵浔“嗯”一声,稳稳抱着她下楼,在最后一阶方将人放下。
因着身量差异,赵浔不愿低头,虞茉便无从窥得他此刻的神情,只听他嗓音如往常沉静,无甚波澜道:“我扶你过去。”
“哦……”
虞茉悄然吁一口气,只盼方才无人留意到她异常剧烈的心跳声。
--
大堂正中坐着一对夫妇,容貌寻常,身形微丰。通体华贵绫罗,缀以闪亮却不庸俗的金饰,不愧为南地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
她自赵浔怀中退开,福身一揖。
林氏夫妇登时受宠若惊,忙不迭回拜,恭敬地邀虞茉落座。
“方才茗香还羞答答地说起江夫人容貌不俗,现下亲眼所见,才知岂止是不俗。”林夫人目露惊艳,感叹,“真真是神妃仙子般的人物。”
虞茉虚弱地勾了勾唇:“多谢林夫人割爱,亏得有茗香姑娘照料,我如今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林承玉面皮薄,全权由夫人出面应酬,他只闷声为几人添茶。
“笃——”
赵浔端来一檈早膳,却只将青菜粥置于她面前,随即,继续说起先前未商议完的事项。
虞茉浅浅尝了两口,寡淡无味,趁无人注意,朝随侍一旁的庆姜挤挤眼,示意将余下的小菜与她些。
炸肉脯、干莱菔、梅子姜……倒也丰盛。
岂料赵浔虽不曾回眸,却好似身侧长了眼,竟在她落筷之前,精准地将盛了红旺旺的小碟挪开。
虞茉夹了个空,愤懑地瞪向他。
赵浔佯作一无所觉,口中亦不作停顿,向林承玉打听去岁冬日开放义仓的细节。
“……”
她垂头抿了抿清粥,愈发哀怨,于是背过手去,泄愤似的,伸指戳了戳赵浔后腰。
他身形明显僵住,眸光也倏然幽深。
偏虞茉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见赵浔“逆来顺受”,复又戳了戳,一面匀神想:男子的腰竟是硬梆梆的,和自己截然不同呢。
赵浔正值血气方刚,如何经得起她撩拨,耳根烫得厉害,沉着脸,反握住她作乱的小手。
掌心宽大,带着不容忽视的热意,紧贴着虞茉手背,将她轻易笼罩其中。
虽是为了牵制她的动作,可少了衣料阻隔,肌肤亲密相触,仿佛还能感受到臌胀青筋之下的脉搏。
虞茉登时呛住,涨红着脸咳嗽出声。
林夫人连忙起身递来干净方帕,赵浔接过,面色竟比虞茉还窘迫两分,动作却维持着轻柔力度,小心翼翼地揩去她眼角泪花。
“你谋杀亲妻!”虞茉报复性地在他腰间掐上一把,惹得赵浔眉心轻折。
但他依旧忍了下来,改为抬掌轻抚她的背。待虞茉喘匀了气儿,颇为无奈道:“大夫说了,你这几日忌重盐、忌辛辣。”
她气闷得别过脸,不愿搭腔。
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打情骂俏、蜜里调油。
“二位感情可真好。”林夫人与丈夫相视笑笑,“看来,去了开阳应也无甚需要多加注意的地方。”
虞茉噎了噎,干笑两声。
--
林家商队急着赶路,留下几车装了石子的木箱,顶着烈阳离开丛岚。
用过午膳,赵浔同镖头吩咐几句,将虞茉一路抱回房中。这次,他面色淡然许多。
因有意令虞茉修养身子,赵浔说道:“你安心养病,过两日再出发也不迟。”
“我已好全乎了。”
虞茉勾住他的衣袖,仰起脸,“你虽不提,我也知此事牵连重大,更何况,暗中还有七皇子在虎视眈眈。依我说呀,即刻启程才好,免得夜长梦多。”
开阳县地处偏远,赵浔查探了半载有余,方掘出县令与淑妃母家微妙的关系。
此番林家受邀前去,明为结交,实为勒索,以充大其私库。
赵浔有意顺藤摸瓜,将罪证一并找出。如此,南巡的最后一环才算完满落幕。
他见虞茉坚持,便亲力亲为替她收拾好行囊。舆内铺了厚厚一层,坐卧皆不累人,路上再行得慢些,与卧床歇息并无太大区别。
将人搀入马车之中,赵浔止步,叮嘱道:“莫要看话本,若是不适也别逞强。”
闻言,虞茉恹恹撩他一眼:“你不陪我?”
“咳。”赵浔面色不自然道,“等近开阳地界了,再与你同乘。”
“不行。”她拍拍身侧,“一个人呆着多无趣,你且进来陪我说话。”
二人对峙片刻,还是庆言率先打破沉默,他递来装着冰酿的食盒,道:“虞娘子如今病着,总要有人看顾一二,不若让庆姜……”
“下去罢。”
赵浔打断道。
庆言揶揄地耸耸肩,朗声:“得令。”
他屈指掸了掸衣襟,躬身入内,端坐于小几前,目光克制着落向纱窗。
虞茉自是不敌他拘谨,摞高软枕,侧卧在一旁。双腿交叠,以掌托脸,愈发衬得腰臀处曲线曼妙。偏她不自知,随性地同赵浔搭话:“几时能到开阳?”
赵浔迟钝地答:“明日。”
“哦。”她又道,“你说的苍州世子几时会来接应?我正想寻人打听打听萤州的情形。”
闻言,赵浔转过头来。
可目光触及她起伏如山峦的曲线,瞳孔颤了颤,触电似的移开。
好半晌,他喑哑着嗓音道:“想打听什么?说与我便是。”
第20章 旧人
虞茉想打听的无外乎几位旧人的下落,至于虞家如何,她并不在意。
赵浔依言记录好年岁、名讳,以便核查,旋即指派两位心腹即刻前往萤州。
等安排妥当,他回至舆内,宽慰虞茉:“你的死讯一旦传开,纵是为了洗脱内宅争斗之嫌,虞家也需好生待你院中人,不必太过担忧。”
她眉心轻轻蹙起,带着一丝懊恼:“若温家能将人悉数接回去自是最好,可惜我先前自身难保,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来牵线。”赵浔低声劝道,“病中当少生忧思。”
他嗓音中的笃定令虞茉安心不已,暂且摒弃愁绪,隔着纱窗打量起训练有素的侍从们。
拢共十二人,皆身骑高马呈两列随行,着玄色银纹劲装,腰间佩刀,比之队末押解货箱的镖师还似镖师。
虞茉道出心中疑虑:“我们当真像是商队么?”
闻言,赵浔抬眸,令她瞧清自己眼底的笑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是如此,鱼儿方会上钩。”
淑妃入宫十八载,虽有心布局,却轻易施展不开。但“皇妃”身份何其尊贵,她的母家又远离京城,暗中便借她的名头行事,短短几年间,势力已是盘根错节。
然,势力多而杂,根基却不牢,更远远未及同心同德的地步。
尤其,太子微服南巡的消息不胫而走,可身为敌党,对赵浔行踪了如指掌的唯有几家。等“内情”传入开阳之地,仅剩模棱两可的几句。
正是疑虑丛生的关头,这时,混入一队真假难辨的林家商队,何尝不是将鱼饵撒入池塘?
接下来,只需静候敌方自乱阵脚即可。
虞茉转了转眼珠,了然:“所以,若是伪装得太相像,无法催化他们的猜忌。若是伪装得太不像,又无法名正言顺地深入腹地。”
“虞姑娘聪慧。”赵浔不吝夸赞道。
“咳。”她抿了抿唇,强压下得意,学着影视剧中豪迈抱拳,俏皮地说,“彼此彼此。”
见状,赵浔先是错愕一瞬,继而掩唇低低笑了起来,双肩甚至打着细颤。
虞茉:“……”
“姑娘真是——”
他艰难地吐字,“率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