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雁无暇安抚情伤之人,扔下一句“且长点心眼”便过去虞茉身侧,一齐观摩作画。
少年做起事来尤为专注,神色平静,下笔如胸有成竹,端的是赏心悦目。
虞茉认真想了想,她是喜欢赵浔的,虽离情根深种尚远,但不论是容貌、品性、身姿,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合她心意。
更遑论他也倾心于自己。
苍州人杰地灵,可依然非她熟悉的现代,加之对赵浔多了依赖和偏袒,竟不大介意一同上京。
总归还有原身的外祖一家,柳姨娘应当翻不起什么浪花?
罢了,正事要紧。
见赵浔寥寥几笔勾勒出叠嶂群山,开始用草绿色绘下茎叶,她搅了搅香气扑鼻的蜂蜜,环顾四周,琢磨道:“我们是不是该先捉些胡蝶?”
正是山花烂漫的时节,若是等胡蝶循着味儿过来,怕是要到地老天荒。
赵凌恹恹应声,吩咐小厮去削些枝条,自己则徒手撕开丝帕,作捕蝶用的网。
不多时,赵浔搁笔,他轻拍虞茉的肩,光明正大地讨要奖励。
“……”虞茉泄愤似的挥了挥抄网,细声道,“乐雁是你们江家认的世妹,与我何干,该是我找你们讨佣钱才对,怎么还到倒反天罡?”
赵浔飞快在她透出薄粉的面颊上印了印,满足地直起身,但嗓音莫名冷淡:“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她无辜地耸耸肩:“你猜。”
“……”
若非顾及山中乌泱泱的人群,赵浔定要堵住她这张不诚实的小嘴。
赵浔遗憾地收回眼,放她去花丛间玩耍。
有仆从搬来木桶,将捉到的胡蝶仔细装了进去,估摸着数目足够,则捧起画卷靠近。
乐雁望一眼虞茉,忐忑不安道:“那我揭开桶盖了?”
“嗯嗯。”她点头如捣蒜。
胡蝶见了光,争先恐后地朝外涌出,如同生了翅羽的花蕊,在半空翩翩起舞,四处找寻方向。
不掺杂质的蜂蜜散发着浓郁香气,果真吸引得胡蝶相继扑来。
而虞茉离画卷最近,她一贯叶公好龙,骤然见海量胡蝶扑腾,非但不具美感,反而令人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她吓得花容失色,大呼:“阿浔,救我——”
第34章 机会
赵浔袖风一扫,将争相飞来的胡蝶吹远,旋即好笑地看向怀中少女。
“别怕。”他低声哄着,目光飘至金光粼粼的画卷。
煦阳为镂空之处增色,彩蝶充作迎风摇曳的花,景与画相得益彰,绚丽而烂漫。
赵浔轻抚她的背,鼓励道:“快瞧瞧,可是你想要的结果。”
虞茉发觉自己极度贪恋他的怀抱,仿佛天塌下来也总有赵浔撑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令得她反应迟钝些许。等抱够了,仍环着他劲瘦的腰,仅偏过脸往后瞧去。
只见金墨闪闪发亮,群山在光影之下仿佛活了过来,更遑论有胡蝶加持,静态的画卷生生营造出动态美感。
对古人而言,此时,细节已然不再重要。直白的视觉冲击,比她预想中更加强烈和梦幻。
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中,唯有一人精神恹恹。
赵凌眉头紧蹙,神色复杂地看向亲密相拥的二人。
一个笑靥如花,一个看似冷淡地垂眸,实则唇角扬起细微弧度,是赵凌在学宫的几年里从未窥见的温和。
原来,皇兄亦倾心于小雨姑娘。
既如此,为何要隐瞒身份,又为何曾在信中托父王照拂?
赵凌百思不得其解,凑上前去,哀怨地道:“浔哥儿,你骗得我好苦。”
冷不丁听见旁人的声音,虞茉如梦初醒,带着不易察觉的羞赧从赵浔怀中退离。
她将垂落的鬓发拨至耳后,眼眸明亮,左看看右瞧瞧,一幅在线吃瓜的神色。
殊不知,自己正是冲突的缘由。
赵浔紧了紧后槽牙,提醒自己莫要与她计较,免得弄巧成拙,反倒让没心没肺的某人得知阿凌心意。他克制着声线,淡淡开口:“你先去看看火候。”
“哦……”
虞茉颇为惋惜地应了声,决意一会儿再私下问问。
赵浔的目光则始终追随着她,见少女自告奋勇地接过仆从手中的木签,在火上翻烤两下,又因站在了风口而被熏得掩唇咳嗽。
他眼底笑意加深,开门见山道:“阿凌,我倾心于她。”
“可是——”
“阿凌。”赵浔侧目,眸光依旧清澈柔和,却少了看向虞茉时的温度。他恢复成众人熟知的储君模样,语无波澜道,“小雨并非谁的所属之物,离了我,不代表她便属于你亦或其他人。”
赵凌怅然若失,抬眸悄悄打量,见堂兄面色如常,方鼓起勇气道:“可是,这样一来,我连向她示好的机会也没有了。”
“哦。”
“……”赵凌抱臂,问起重中之重,“皇兄,你二人既是两情相悦,为何还要瞒来瞒去。难不成,你无意纳了小雨姑娘?”
赵浔揉揉眉心:“说来话长。”
早知今日,他定会在初见时言明身份,何至于陷入两难境地。
不过,江府已得知虞家长女意外身亡的消息,特命江辰前去吊唁,随后赶赴边关。
待虞茉入京,即便恢复身份,婚约也早便不了了之。
赵浔颔首远眺,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言简意赅地说:“我自有分寸。”
太子殿下一贯被皇室子弟视为榜样,赵凌不欲也不愿质疑。
细细算来,虞茉容貌姣好,性情又落落大方,笑时明媚似火,静时温婉如月,还藏着层出不穷的鬼点子。
这般特别的小娘子,谁又能当真舍得冷脸以待?
不怪乎素来淡漠疏离的堂兄也动了凡心。
赵凌长叹一声,想违心道几句吉祥话,可话至唇边,竟不舍得轻易放弃,挣扎道:“皇兄,假如,我是说假如——”
“免谈。”
同为男子,他岂能猜不透阿凌的心思,带着不容分说的语气道,“我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
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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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备妥,四人进了凉亭。
石桌上铺了一层牡丹纹样的金丝织锦,碗碟依次排开,从开胃小菜到爽口果酿,应有尽有。
正中摆了热气腾腾的木签肉,按照虞茉的吩咐,半数辛辣,半数未加佐料。
她笑盈盈地举杯:“预祝乐雁能在赏花宴拔得头筹。”
“等等。”
赵浔将花茶推至她手边,“不许饮酒。”
虞茉哀怨地瞪他一眼,颇不服气道:“你们都喝,独独落我一人,这合适吗?”
他煞有其事地应声:“合适。”
乐雁犹疑地望了过来:“要不然,我陪小雨用茶好了。”
“不必。”赵浔眨了眨曜石般的眼眸,朝虞茉平静地道,“你若肯以茶代酒,用过午膳,我们直接打道回府。”
虞茉果真一扫愁容:“此话当真?”
忽而忆起,赵凌才是“登山活动发起人”,遂转头求证。
赵凌连闷几口烈酒,怨气快要溢满凉亭,有气无力道:“不去了,没心情。”
虞茉诧异挑眉,朝乐雁无声地问:他——怎——么——了?
后者耸耸肩,毫不避讳地说:“兴许是太闲了。”
“……”赵凌握拳,“我听得见。”
不必爬山的喜悦盖过了对赵凌的好奇,虞茉吃得有滋有味,亦不计较某人对她约束过多。
未时,一行人乘坐马车回了王府。
虞茉累极,忍着羞意被婢女们按在浴桶中搓洗一番。
待收拾妥当,乐雁过来拜访,详谈赏花宴的细节。
“我已有半月不曾和段郎搭话。”乐雁面露愁容,“甚至,‘段郎’也不过是我私下里才敢如此唤。要真碰见了,只能规规矩矩唤声世兄。”
虞茉被勾起了兴致,奇道:“段家究竟什么来头。”
原来,段文珺的祖辈曾官居首辅,后为明哲保身,辞官回乡,才渐而有了苍州城里响当当的段府。
首辅大人门生遍布,是以烂船尚有三斤钉,虽不抵从前煌耀,仍在望族之列。
尤其到了这一代,嫡孙文珺、嫡孙女文音,几乎是苍州城里,仅次于安岳王世子的佼佼人物。
乐雁知晓京中孟府的主母正出自段家,其女璋兮才是段文音真正艳羡之人,以至于虽素昧平生,竟也听了不少孟三姑娘的事迹。
虞茉捋了捋:“所以,段家是在上演第一集‘回国’,这一次,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什么?”
“我的意思是。”她道,“段文珺有心参加科考,效仿祖上,将段府迁回京城。”
乐雁低落地“嗯”一声:“可父王既有封地,无诏不得入京,若段郎当真高中,我与他怕是有缘无份了。”
人往高处走,尤其段家曾辉煌一时,不甘没落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