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无所谓地耸耸肩,“如何就要因缺了一二项而妄自菲薄;又为何舍了一众自己擅长的,偏去在意零星几件不擅的事。”
此番话并非为了宽慰乐雁,而是她的真实心迹。
虞茉穿来此间不过二月余,头一月囿于后宅,能死里逃生已是莫大的幸事。之后遇上赵浔,结伴行至今日,也仅是短短光阴。
一时施展不动拳脚,又非一世。
她始终坚信,待往后熟悉了大周朝的生活,总能寻到自己独占鳌头的领域。
即便古今有别,过去十余年习得的东西毫无用武之地,她亦可从头再学,并非什么值得哭天抢地的大事。
说话间,二人回至条几前,乐雁撑着脸,眸底因光照闪动着耀眼的金泽:“小雨,要是你能留在苍州便好了,我也想变得与你一般洒脱。”
虞茉抿唇一笑:“好呀,你去说服阿浔。”
“唔……那还是算了罢。”
逐渐的,峥嵘奇石间“生长”出绚丽的花,并着金乌熠熠,别有一番蓬勃生机。
婢女们鱼贯而入,端来清水供贵客们净手,旋即送上精致糕点。
虞茉捻起一颗尝了尝,只觉花香在唇齿间溢开,新鲜、可口。
她由衷赞道:“音娘子当真是有心,从模子到馅儿,俱离不开一个‘花’字。”
大抵是她语气太过诚挚,段文音听得耳热,忙笑着催促仆从倒茶,又命人去后院请兄长,如乐雁所料谈起了作画之事。
大周朝男女之防并不严苛,院中光是婢女便有二十余位,更不必过度避嫌。
不多时,段文珺携几位同窗前来。
他面色苍白,却身量颀长,着天青色长衫,宛如清鹤立于人群当中。
照例,需先向郡主行礼,众学子躬身一揖。而段文珺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与乐雁短暂交汇,后者悄然羞红了脸。
也因于此,诸人无可避免地瞧见了虞茉,俱目露惊艳。有甚者窃窃私语,议论起她的来处。
段文音简略介绍一番,把控住场面,扬声唤仆从抬上画具。
除去充当主考的段文珺,余下几位亦需展露身手,便不多交谈,各自找寻称心的角度。
虞茉领着乐雁去了西南角,以便稍后余晖能从此处穿透纸张。
“你安心画着,等殿下来了,我会嘱托他配合。”
“好。”乐雁望着她小声道,“我如今心境有所转变,不再容易惴惴不安。一会儿,你见过凌哥儿便先行回府罢,别平白为我在此间枯坐。”
虞茉也不推拒,掩唇一笑,目光犹如静深的池水,予人安定的力量。
她在婢女的指引下往府外行去,与提着一笼胡蝶的赵凌撞了个正着,下意识探头看向他身后,奇道:“阿浔呢?”
“此种场合,他不便出面。”
堂堂太子,又逢微服私访,平白搀和小娘子的赏花宴,不成体统。况且,段家上上下下,总有人曾瞻其容颜,索性留在了府中。
闻言,虞茉意兴阑珊地应一声,交代几句细节,同赵凌挥别。
谁知赵凌登时急红了眼,压低嗓音道:“你二人分开不过几个时辰,至于这般思之如狂么。”
她不解赵凌为何突然黑脸,眉心轻轻折起,却因懒怠深究其意,随口敷衍:“知道了。”
“?”
知道什么了知道。
赵凌怒气冲冲地扫视一圈,段府家仆忙“噗通”跪地,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成为被殃及的鱼苗。
有了明晃晃的比较,他终于将视线移回虞茉身上,心道:我还以为世子之位是街市上的菜叶,随处可见呢,这才令得她丝毫不当回事儿。
可又转念一想,尊贵如太子,还不是为她鞍前马后、剥虾斟茶?
于是乎,某种介于幸灾乐祸及同病相怜之间的矛盾心绪,最后化为唇畔愈发明显的笑意。
他面色稍霁,好脾气地欠身让道,不忘堂兄所托,点了三五王府护卫,温声吩咐:“送莫姑娘回去。”
而近距离目睹了一场变脸的虞茉:“……”
她也的确有些思念赵浔,便不过多寒暄,调头跟着护卫出府。
不料,却在抄手游廊遇见一抹鹅黄身影,正是本该在席间掌控大局的音娘子。
看架势,似是等候已久。
虞茉止步,毫无上前攀谈之意。遥遥对望几息,段文音只得挥退随侍婢女,恳切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尚有要事在身,还请音娘子谅解。”
语毕,她重又抬步,径直越过段文音朝角门行去。
“且慢。”擦肩而过之际,段文音攥住她的衣袖,语调急切,“你与殿下究竟是何关系?”
与此同时,长剑出鞘,凛冽寒光横在段文音颈下。
终究是小娘子,段文音瞬时吓得红了眼眶,气息也乱了一拍。
虞茉示意护卫们收剑,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将人从头至脚扫了扫,纳罕地想:她暗恋赵凌?
不应该呀。
赵凌其人虽团着一股子稚气,若论容貌与家世,放眼整个苍州城,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可段文音分明志在入京,与他鲜少来往,甚至还刁难过赵凌的亲妹妹。
欲擒故纵?欲扬先抑?欲取姑予?
她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虞茉脸上的震惊之色太过强烈,段文音压下惊惧,嗓音愈发婉转:“那日在街市同姑娘碰过一回面,不知可还记得?”
“记得。”
见她愿意搭腔,段文音继续道:“彼时,文音便被姑娘的气度折服。只是,京中无有莫娘子这号人,苍州更是。不知姑娘缘何遇上的殿下,你二人之间,又有何……关系?”
段文音咬字逐渐艰涩,带了一丝赧意。
虞茉微微笑,十分诚恳地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
那夜,段文音先是认出少年的发冠乃宫中之物,遂上前搭话。对方非但无动于衷,还只对名不见经传的莫娘子展露笑颜,分明关系匪浅。
回府之后稍加打听,再结合孟家表姐的说辞,终于忆起,少年分明是贵不可言的太子殿下。
“当真没骗你。”虞茉鼓励地道,“有些事情,与其暗自猜测从而伤神,倒不如去问正主。”
段文音眼神微凛,再度求证:“莫娘子,你与太——”
护卫拱手:“您该走了。”
第37章 隐疾
因着护卫刻意出言打断,虞茉并未听清。
她扬唇笑了笑,眼尾弯翘起令人心生好感的弧度,不再久留,别过目露遗憾的段文音,猫腰进了安岳王府的金篷马车。
大道平坦,但赵浔再三叮嘱要慢行,以免她受路途颠簸之苦。
是以待悠悠回至王府,不等她坐直身子,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拨开掩映的车帘,露出赵浔温润精致的眉眼。
“你怎么来了。”
虞茉喜出望外,搭着他的肩臂走下,趁势环住劲瘦窄腰。
赵浔抬掌轻抚她的背,缓声问:“好玩吗?”
“尚可。”她仰起小脸,低语道,“阿浔,我想你了。”
闻言,他眼底笑意愈发浓烈,自喉间溢出难掩愉悦的一个“嗯”字,胸腔也随之震颤。
虞茉等了等,不见他用更多话语回应,登时松开双手,气呼呼地转过脸去。
却闻见一股清幽花香,不似在段府沾惹上的。她好奇细嗅,重又对上赵浔乌黑的眼眸。
“茉茉。”他倾身凑近,因不常直抒胸臆,语中带了几不可察的羞赧,“我亦在思念你。”
嗓音低沉磁性,贴着耳畔,如一道细微的电流,直将她刺激得半边身子麻了麻。
迎着虞茉渐染绯红的脸,他自身后“变”出一枝娇艳欲滴的花束。
“送我的?”她惊喜地睁圆了眼,顷刻间冰释前嫌。
赵浔怜爱地摸了摸她的长发,笑着答:“方才见书房外的蜀葵开了,遂撷来借花献佛,回去替你插上如何?”
她忙不迭点头,见花枝尾端已被丝帕包裹好,不至于划伤手心肌肤。
于是,一面暗自感叹赵浔细心,一面分享起所见所闻:“今日在段府骤然见了许多年岁相近的小娘子,虽不熟络,但光是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倒也觉得妙趣丛生。”
虞茉清清嗓,略显生硬地转折,“不过,还是和阿浔在一处最是得趣。”
他听后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步履微顿,又佯作若无其事地牵着她继续往前。只唇角如何也压不下来,肩膀亦在轻轻抖动。
见状,虞茉耳根发烫,迫使自己将目光移向盛放的蜀葵。
穿行过葱葱郁郁的梧桐,她左右环顾一圈,确认仆从皆默契散去,扯了扯赵浔袖摆,眉飞色舞道:“有人暗中思慕殿下。”
她口中的殿下只会是赵凌。
是以,赵浔淡然地“嗯”一声,尾调上扬,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即便无人偷听,事关女子清誉,她仍是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说:“不过这方式未免迂回,若非我聪慧,一眼瞧了出来,怕是再过八百年也无人察觉。”
赵浔适时应声,捧场地问:“不知是何种方式?”
“你可不许往外说。”
“……”他无奈地扬了扬眉,也不辩驳自己并未闲到嚼人舌根的地步,只顺着虞茉的话承诺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虞茉这才少了心理负担,打开话匣子。
她掐去段文音的名讳与身份,将乐雁提过的口舌之争拎出来提了一提,煞有其事地点评:“是不是极为隐晦?若教殿下知道了,哪里会以为小娘子心存爱慕,当仇人还差不多呢。要我说呀,花开堪折直须折。”
赵浔的重点落在最后一句,话音渐冷:“哦?你似是颇有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