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善解人意地替赵浔搭把手,故作淡然道:“这种事也不能全赖你,看开些吧。”
见虞茉笑得宛若一只偷腥狸奴,纤长睫羽亦是颤个不停,他努力做出受教神情,岔开话题:“时辰还早,要卧谈会么?”
先前,虞茉告诉他,女子之间常会留宿,夜里再进行“姐妹卧谈会”,说至天亮方歇。
不想听话本的时候,她便拉着赵浔效仿,美其名曰增进彼此感情。
不得不提,过去锯嘴葫芦般的太子殿下,如今为了哄某人开心,一日中说的话能抵从前半年。
他道:“再讲讲你上回提的表兄?”
“你牵着我。”虞茉伸出一手,旋即将半张脸埋进被衾,瓮声瓮气地否决,“都说了几百回,我不会和近亲通婚,你总打听他作甚?”
而且她口中的“表兄”乃千年以后的人,并非原身的温家表兄、裴家表兄,多说多错。
虞茉侧过身,把玩起他的指节,懒懒道:“我想听你讲讲在学宫时的几位好友,先从霍公子说起。”
此番入京,她正是被安顿在霍府名下的别院里。
赵浔言简意赅地答:“霍源,与我同岁,广安候世子,有一胞妹名霍滢。双亲信佛,自前岁起,每逢暑日去往北地布施。”
她正听得津津有味,却听赵浔话音戛然而止,忙挠挠他的手心:“没了?”
“没了。”赵浔顿了顿,换一种说法,“你问,我来答。”
虞茉自然不会同他客气,饶有兴致道:“霍公子的妹妹可有心上人?”
“......”
他颇有些无奈,“我如何能得知。”
“哼,若是我兄长有这般俊俏的好友,我势必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赵浔会意,某人是疑心霍家小姐与自己的关系,如实道:“你多虑了。除去宫宴或是霍源生辰,女眷通常不会和我们一处。且男子相携出门,带着姊妹多有不便。”
“什么意思。”虞茉睁圆了杏眼,趁着外间未燃尽的烛火打量他的神情,“玩儿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般鬼鬼祟祟。”
“如何成了鬼鬼祟祟。”
他不免失笑,反握住虞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不过是偶尔聚着吃酒。”
“花酒?”
“寻常的酒。”
太子狎妓,可是会遭朝臣群参。且赵浔向来洁身自爱,正因于此,才有百官眼中风光霁月的形象。
不过,他极喜欢虞茉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究其缘由,无外乎是吃味。一时语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愉悦,“你若有兴致,等休沐日到了,一起去转转。”
“行吧。”虞茉勉为其难接受他的说辞,又不禁好奇,“你难道不担心霍圆还是霍方公子同我走得近?”
平日里,但凡从她口中听见旁的郎君的名字都会侧目,还当自己掩饰得极好。
这回,马上要将她安顿进外男的府邸之中,却异于往常地淡定。
赵浔仍旧在笑,笃定地道:“他不会见你。”
也见不到。
院里院外皆替换成了赵浔的人,对待霍府女眷尚且宽容,至于男子,连一只公蚊蚋也飞不进去。
当然,为免吓到虞茉,他略过细节不提。
闲谈了小片刻,她泪眼涟涟,俨然开始困乏。但不舍松开赵浔的手,晃了晃,低语道:“你多久来看我一次?”
“待忙过了前几日,我尽量每日都来。”
赵浔已作了粗略打算,预备先将她的存在知会母后,好让母后代为遮掩一二,方便他夜里出宫。
听闻虞茉话语中的不舍,赵浔也忍不住暗示:“你我成婚后,便可以每日待在一处,不必考量任何人。”
虞茉:“......”
又来了,年纪轻轻如此恨娶?
“你就这么喜欢我。”她轻笑一声,“难道不怕,成婚以后才发现脾性不合,或是我品行恶劣也说不准呢。”
赵浔不假思索道:“只要你心中有我,余下的,以你为先便是,何来不合。”
“哦——”
她拖长了音,故意问,“若是变心了呢。”
恰直烛火燃尽,随着“荜拨”声响,视线陡然被夜色攫取,也彻底遮掩住他眼中的冷色。
赵浔声线平稳,乍听有些云淡风轻,道:“我会杀了他。”
第50章 人情
夜深人静,帐中漆黑一片。
赵浔竭力克制住光是假设便翻涌不止的怒意,不愿惊扰了她。
可虞茉仍是吓得抽回手,裹紧薄被,用毫无威慑力的语调埋怨:“大晚上说这个做什么。”
“……”
他辨了辨,虞茉似乎并非恐惧于他陡然冷血的话语,而是单纯怕鬼。
果然,榻上窸窸窣窣,很快又响起她含着几分不安的嗓音:“阿浔,你能点一下外间的烛台么?”
赵浔下意识道:“都是诓人的,不必害怕。”
她登时有些愤然:“你说不必就不必,人是那么容易能战胜恐惧的吗?你难道没有害怕的东西?”
“有。”他答得干脆,随即摸索到虞茉暖烘烘的手,捏了捏。
虞茉:“?”
在她动怒之前,赵浔起身,连人带被轻轻拥住,低声哄着:“别怕。”
安抚的话语很是干巴巴,但宽厚的怀抱裹挟着热意,瞬时驱散了虞茉脑海中血淋淋的画面。
她仰头轻嗅赵浔好闻的气息,放松下来,又将脸贴上他脉搏鼓动的脖颈,随着心跳韵律安然阖眼,瓮声道:“晚安。”
睡意朦胧间,眉心落下一吻,克制、珍惜。
赵浔轻轻回应:“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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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大堂。
赵恪一路畅行无阻,不由得心生警惕,目光敏锐,扫过满面坦然的庆言:“今儿是演哪一出?”
庆言陪笑道:“太子殿下吩咐东厨准备了早膳,马上就好。”
也的确是赵恪有求于太子,不再多问,抬指唤来宫婢,将客栈的粗劣茶水倒掉,换上舅舅今岁所献的银针。
不消片刻,清新淡雅的黄茶香气弥漫开来,赵浔也自胡梯走下。
内侍躬身拉开长椅,他在赵恪对面坐定,开门见山:“七皇兄可是来为淑妃娘娘求情。”
虽是疑问,实则语气笃定。
赵恪执杯的手一顿,后槽牙也跟着紧了紧,努力平直声线道:“是,不知太子殿下可会卖这个人情?”
“你说呢。”
赵浔素来不喜形于色,即便是血脉相连的兄长,亦读不懂其沉静面容之下的真实情绪。
一颗冷汗自赵恪鬓角滑落,顺着下颌没入衣襟,喉结难以自控地咽动。
刺杀储君,罪同叛国,是以只能赢不能输。
偏偏天公不作美,湍急水势竟未能将赵浔溺死。万无一失的计谋,终将没能越过天命。
赵恪嘲弄地笑了笑,嗓音低不可闻:“也对,生死之仇,岂能轻易揭过。”
淑妃并非愚钝、莽撞之辈,相反,她筹划多年,慎之又慎。除去太子自身可作为人证,实难寻出旁的证据。
话句话说,赵浔愿高抬贵手,便只以查抄的私库为证,问罪郑家结党营私及贪污受贿。
如若不愿,回京之后在百官面前陈情,赵恪身为皇子,尚能摘得干净,淑妃并郑家诸人怕是死罪难逃。
“九弟。”赵恪话锋一转,跳脱出沉闷气氛,“你身边的小娘子是何许人也。”
昨夜派人去查,竟一无所获。
赵浔掀了掀眼帘,直白道:“若盼着你母妃能安度晚年,我劝你最好不要打听。”
闻言,赵恪不怒反笑,顺着他的话问:“如此说来,我母妃的罪,还有转圜余地?”
“嗯。”赵浔淡淡道,“她不知我身份。”
聪明人谈天,向来一点便透。
他虽说得模棱两可,但赵恪很快会意,原来九弟放着金光闪闪的太子身份不要,演起了戏文里才有你瞒我瞒。
却是母妃的生路。
赵恪笑说:“好呀,从现在起,我不唤你‘九弟’也不唤‘太子’便是。”
“不过。”赵恪顿了顿,“总要让我见见未来的弟媳,毕竟,你也不希望她起疑心对吧。”
“弟媳”二字极大地取悦了赵浔,他眼神软了软,应下:“晌午一起用膳。”
他还需回房等虞茉自然睡醒,将汤面一推,起身告辞,独留赵恪在惊诧与警惕之中思索。
等绕过胡梯,庆炀忍不住问:“殿下,您就这么轻易放过七皇子?他可是意图谋害与您。”
赵浔止步,情绪极淡地反问:“你来东宫多久了?”
庆炀微微发怔,如实答说:“比庆言晚些,但也快八年了。”
“那你如何看待本宫的父皇。”
“这……”提及圣上,庆炀难免忌讳,但还是更忧心赵浔养虎为患,硬着头皮道,“圣上亲和宽厚,最是疼爱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亦是慈父。”
“不错。”
赵浔颔首,“若淑妃意图伤害母后,我定不会心慈手软。可她极聪明,在宫中多年皆是谨小慎微,直至岁初,父皇患病后久久不愈,才开始动作,且仅仅针对于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