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他身边三四岁学扎马步的侍从,自然没有赢面。
虞茉听得津津有味,催促道:“还有吗还有吗?”
他沉吟片刻,粗略说道:“先是女官、后是女护卫,再是女医官,但分身乏术,暂只能惠及后宫与望族。母后也曾提过想为民间女子做点什么,但她亦出身名门,难敌家族施压。”
但虞茉不同,她来自偏远萤州,虞家无势,温家又为清流。若有心接棒,母后定然愿意倾囊相授。
“我想创办一间慈幼局,聘请女先生教孩子们识文断字,等她们长大了,不论是做账房先生还是绣娘,总归不必卖身为奴。”
今日远远瞧见官道旁瘦骨嶙峋的小身影,江夫人、婢女,谁人不红了眼眶。
那时,虞茉就想,她过去常觉孤独,叹息无亲无故无归属。可真正见了无亲无故无归属的孩子们,方知自己是为赋新诗强说愁。
索性不差银钱,也应下了做赵浔的太子妃,不如趁便利用一把。
当是积德也好、寄托也罢,至少不必再囿于后宅仇恨。
而赵浔身为储君,比谁都盼着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闻言,故意打趣道:“看来这回,你总算不嫌弃我的身份了?”
“......”
虞茉握拳捶他,“休要抢我的功劳。”
谁知牵扯住被开发过度的某处,倒吸一口气。
赵浔也登时变了脸色,起身去取药。他仔细搓洗两遍指节,用下巴点了点软枕,语气如常道:“趴好,我替你上药。”
第83章 表兄
“肿了。”
赵浔用指腹轻轻拂过,确认药膏抹匀,略带歉疚道,“下回我......”
他想说下回尽量克制或是尽量轻柔,可忆起甜蜜折磨般的快意,呼吸微滞,将办不到的承诺重又咽了下去。
清清凉凉的药效冲淡了酸胀,虞茉试图起身,却被赵浔用掌心裹住,一本正经地开口:“医官交代过,里外皆要涂抹。”
“......”
虞茉整张脸埋进被褥里,后颈处的肌肤因羞赧而涨得通红。她既难耐又怀疑,某人当真在好好上药么?
至于这般缓慢,带着新奇描摹每一寸肌理;也至于这般贴近,以致她能感受到渐渐紊乱的鼻息吹拂而过。
好半晌,她忍无可忍,催促道:“好了没有。”
赵浔遗憾地挑了挑眉,将药膏收好,重新洗净了双手才去扶她:“一日两回,连涂三日。”
“我自己来也是一样。”
“不可。”他捋平虞茉翻折至胸口的寝衣,头也不抬道,“是我弄伤了你,理应由我负责。”
她轻轻吁气,不想再继续令人脸红心跳的话题,打听起:“江夫人顺利回府了么?鹂儿她们呢?”
闻言,赵浔拉过薄毯,确认她身上痕迹皆捂得严实,去外间唤文鸽进来回话。
文鸽规规矩矩地一揖,细细说道:“奴婢已将鹂儿姑娘和车夫几人送回温府,借皇后娘娘的名头向太傅留信,道是要为您量体裁衣。江夫人那边,有大将军抵京的消息,听闻您有约,并未细问便匆匆走了。”
“我知道了。”虞茉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回实处,“告诉文莺和文雀,我明日去看她们。”
“是。”
见虞茉被三言两语劝服,赵浔屈指掐掐她的脸:“若是由我来说,不知几时才能让你听进去。”
那如何能一样。
她理直气壮地道:“她们可不会撒谎,也没有那么多心眼。”
“......”看来隐瞒身份之事此生翻不过去了,赵浔熟稔认错,低低地哄,“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虞茉忍着笑,骄矜地扬扬下巴:“夜里上街一趟如何?我想去看看虞长庆他们,还有表兄安置的几个人证。”
赵浔垂眸:“你确定?”
“确定,已经不大疼了。”她抬掌掩住某人炙热的眼,气呼呼地道,“你怎么越来越那个。”
他明知故问:“什么?”
“饿了十几日的狼也没有你这般急色。”
“不一样。”赵浔轻吻她的指骨,眼眸含情,“从前不知是何滋味,自然不会惦记。”
而食髓知味后再要收敛,便难于登天。
好在他至多是眼神不安分地扫来扫去,虞茉拢紧衣襟,不给人联想的余地,翻转过身:“天黑前记得叫醒我。”
低沉笑声窜入耳廓,紧接着纱帘垂下。
他掖了掖被角,轻轻道:“睡吧,我会守着你。”
这无疑令虞茉感到安心,唇角微翘,半是疲倦半是药效使然,极快坠落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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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暗,赵浔端来补药。
她拥着被褥坐起,一鼓作气地喝掉,登时被苦味激得睡意全无,睫羽颤了颤:“几时动身?”
“即刻。”
宫中的药膏皆有奇效,虞茉来到铜镜前更衣,发觉行走间,肌理酸胀感已然消退,唯独残留了些许被撑开的错觉。
仔细算算,赵浔磋磨了她近半个时辰,怕是还要一夜才能彻底适应。
一时,她投去哀怨目光,倒勾得某人恬不知耻地凑过来,在朱唇印了印:“先出城,我已派人去知会温启。”
再说温启昨夜从父亲口中得知虞表妹与太子殿下实为故交,且太子坚持要以身相许来偿还救命之恩,是以需由自己代为劝服江辰。
为此,温启表示怀疑:“做舅舅的不出面,如何就轮到我了?”
温序面不改色地诓骗长子:“你和阿辰那小子既是同辈又是同窗,不比老父亲我以长辈身份压人要来得妥帖?再者,过去在学宫,你不是常常将太子殿下视为榜样,替他了结后顾之忧,也能留个好印象。”
“行......”
温启好学,亦崇敬在学识上颇有建树之辈,太子殿下便是个中佼佼者。
可惜因江、温两家无伤大雅的龃龉,他不想和江辰来往密切,因此同时失了与太子殿下深交的机会。
如今有表妹这层关系,倒是更容易向殿下讨教。
登时,内心深处隐晦的失落所剩无几。
三人在城门口碰面,改坐温启同僚的马车去往庄子。因车主人是从四品官,舆内装潢典雅有余,却不够宽敞。
赵浔从对方躲闪的眼神中猜出个大概,便也不再演戏,大大方方地并着虞茉坐下,温声道:“表兄请。”
表、表兄。
温启险些风中凌乱。
虞茉渐也习惯某人何时何地皆要宣誓主权的霸道劲,自如地朝温启招手:“表兄,这儿不是皇宫,你只将他当作寻常同窗或是......将来的妹夫便是。”
“妹夫”一词极具割裂感,令温启维持着头脑昏沉的状态在对面坐定,耳尖通红,目光更是无处安放。
赵浔却也发自内心地赏识大舅子,主动将话头引至其外放时的见闻,等马车晃晃悠悠地在山间停下,气氛已然熟络。
见表兄谈及政论时滔滔不绝,看向赵浔的眼也闪闪发亮,虞茉心想,怪不得江辰左一个“书呆子”、右一个“书呆子”地形容他。但于崇尚才学的贵女而言,温启上有太傅祖父,下有凭实力挣得的官位,还生得眉目清秀,怪道人气不低。
“在想什么。”赵浔状似温和地问,实则背过手,在她腰间惩戒性地掐了一把。
虞茉不得不收回眼,干笑两声:“在想......今晚的月亮很圆,像烧饼。”
闻言,温启如梦初醒,躬身揖道:“殿下与表妹还未用膳?”
“是啊。”她点点头,有气无力道,“出宫前没什么胃口,结果坐了一小会儿马车,我现在好馋莲香鸡哦。”
莲香鸡乃是温家酒楼的招牌菜,温启忙相邀:“我差小厮先回酒楼交代,如此,见过人证后直接能吃上,只是不知道殿下可有忌口?”
虞茉“噗嗤”笑出了声,揶揄:“怎么净问他,也不先问问我,究竟谁才是与你血脉相连的。”
温启有口难辨,无奈道:“妹妹莫要捉弄我。”
幸而庄子里守夜的仆从听闻动静,快步迎了出来,温启忙不迭转身,装作忙碌。
“笑够了?”赵浔凉凉地问。
这回轮到虞茉有口难辨,讨好地勾住他的尾指:“走走走,早些问完话,请你吃莲香鸡。”
拐过一处假山,有老夫妻静立在门前,见虞茉来,“噗通”跪地,泪水喷涌而出。
想必这便是柳姨娘过去最为得力的大丫鬟的双亲。
老妪哭道:“是小茹糊涂,对那毒妇言听计从,反倒把自个儿的命赔了进去。小姐,求求您为小茹讨回公道哇。”
小茹乃直接毒害原身之人,她同情不起来,可若说憎恨,的确更该憎恨逼迫丫鬟行凶的柳巧儿。
尤其,眼前腰背佝偻的老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见了也难以狠着心肠迁怒。
虞茉吸了吸鼻子,示意庄子里的仆从将老者搀扶坐下,语调平缓地问:“小茹是如何死的?”
事情发生在柳巧儿入京之前。
彼时小茹常做噩梦,一会儿是喂了毒药从而七窍流血的女鬼,一会儿是坠落山崖身形干瘪的凶尸。
长期夜不能寐,白日里便当不好差。
柳巧儿念在多年的主仆情分,将人放回家去休养。双亲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连蒙带猜,隐隐约约知晓了虞府嫡长女意外身死的真相。
要知道,当主子的无故杀害仆从,也是会被“请”入衙门升堂,更何况小小奴籍奉小妾之命加害真正的女主人?
但孙家不过是农户,何来胆量告发。眼见着小茹一日比一日消瘦,还被柳巧儿差人来催,道是要上京。
为人父母,的确曾在揭不开锅时将女儿卖为奴婢,但如今一二十年过去,攒了些家底。便咬咬牙,找到柳巧儿跟前,问能否从她手中赎回小茹,总之不跟去京中当人上人了。
“老婆子糊涂啊。”孙父抹了抹泪,悲痛道,“她说完这话,柳氏面色就变了,随意搪塞几句将我们支走。不出两日,传来小茹投井自尽的消息。”
孙母亦是泣不成声:“小茹怕水,如何也不会选此种死法。”
虞茉听了动容,偏过头去倚着赵浔的臂缓和情绪。
温启则公事公办地写下状纸,示意老夫妻摁下手印,叮嘱道:“好好保重身子,过几日会有人请你们去衙门回话。”
老夫妻谢不释口,一路将三人送至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