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留船工掌舵, 客船上的灯火慢慢熄灭,只有船头那儿留着两盏灯。夜里风向就变了,顺风而行, 船驶得极快。
这般日夜兼程,很快就到了宛城与永城的交汇之地。
河面开阔, 大约是因为这番景象, 所以哪怕在客船里待了两日,也不觉得憋闷得慌。
晨起的太阳大,伴着江风,阳光撒到脸上, 竟然暖融融的, 让人不禁忘了这是夏日。
萧秉承道:“有半个月就能到码头了,咱们在客栈歇上半日,好好睡一觉,明儿再赶路。”
楚沂点点头, 说了声好, 只不过歇半日再加一个晚上,也太耽误了, “其实殿下不用顾及我,坐船也用不着什么,我并不累。”
话虽如此, 可又不赶着干什么, 还是歇半日得好。
萧秉承:“是我累,在船上这么久, 闷得慌, 还是想脚踩在地上的感觉。”
才坐的船,又坐马车, 那么热,点播劳累。
楚沂笑了笑,“自小到大都在地上生活,不如船夫他们适应习惯。不过能不晕船已经很不错了。”
她又道:“那下午可以在宛城走一走。”
宛城跟江南沾点边,西边是西云,再往东则是江南一带,更为富饶。景致也受那边影响,端的是秀气雅致。
而萧秉承的封地,还要再往南一点。
萧秉承:“好。”
只不过等下船之后,热浪就扑面而来。码头有不少穿着短打或是赤膊的短工,一身壮硕的腱子肉,正来来往往搬运货物。
除了这些工人,还有不少穿着绮罗绸缎的商人,或高或瘦,或矮或胖,在码头来来往往。再往前便是摆着小摊卖馒头、素面的小摊贩,在这做着生意,赚一些小钱。
太阳打在那些人的身上脸上,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都泛着油光。
楚沂觉得哪儿都热,太阳高高挂在头顶,满目金色,像是要把人烤化一般。
等萧秉承问丫鬟要了把油纸伞给楚沂遮上,这才好了些。
原本还兴致勃勃,想要下午在宛城转一圈,但看着烈日炎炎的,楚沂就打蔫儿了,还是在客栈用着冰,躲躲热意,这么热,怎么好赶路呢。
上了马车,就像在里面蒸包子。
楚沂算是坐立难安,心里都燥得慌。
掀开帘子也热,车里好歹能避着太阳呢,楚沂忍不住对萧秉承道:“不然歇半日等入夜再赶路,明儿白日再歇着,这也太热了。”
楚沂抱怨道:“再热一点儿,这地面都成烤架了。”
地面是烤架,他们岂不是上面的烤肉。
萧秉承不由一笑,“也好,等入夜再赶路,凉快些,这也是委屈你了。”
楚沂想着,这样舟车劳顿的辛苦,总得让萧秉承知道,不然还以为来永城,便是来了,什么都不用操劳。
只不过这种话也不好总抱怨。
楚沂说道:“只是我不喜欢夏日,若是冬日冷点就冷点。大约也是跟殿下一块儿心里暖和,然后就热上加热了。”
这话听着好听,也让人心疼,萧秉承握住楚沂的手,“再忍忍,马上就到客栈了。”
客栈离码头不远,上马车有一刻钟多,车就停下了。
客栈是庐阳最好的,虽然说不在莞城城内,可临近江南,这个小城也极为富庶。
客栈酒楼多的是,进了客栈,摆上冰块,这暑意才慢慢消下去些。
此刻,楚沂大约能体会到,萧秉承说的久旱逢甘霖是什么意思了。
别说出门逛逛,如今连下楼楚沂都懒得下。
中午饭就在客栈简单吃了几口,是店小二送上来的。苦夏胃口不好,吃食也算不得多好吃,萧秉承胃口也差,看楚沂实在吃不下便没逼着非用些。
下午两人在摆着冰块的屋里睡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傍晚一行人才继续赶路。
而此刻,八百里加急送的信已经到了永城。
信使并不知萧秉承走了水路,信直接送到了永城的成王府。
这几日盛京城内,人人都胆战心惊。黎王早些日子秘密将庆王妃和亲王世子送走,近日严查,并没查到二人下落。
庆王一直没出来,照这样看,已是凶多吉少。逼君弑父的罪名,不可能像陈王一样圈禁一生,唯有处死这一条路。
而大理寺连夜审问,已经把庆王圈养私兵、意图谋反范等事长的一水落石出证据确凿。
真如李宝顺所言,是庆王逼死了先皇。
养私兵、逼宫、弑父、假传口谕、捏造圣旨……单一件拿出来都可以定死罪,更何况这么多罪名加到一起。
誉王如今是太子,从前在庆王手下做事,本就对他不满,如今把柄在他手里,端看怎么让庆王死得更让自己满意些。
如今虽未继位,但是誉王一直跟朝中大臣一块议事。为了不显得自己残暴虐政,处死庆王的事儿,不能于他自己提出来。
大臣想要的是一个得民心、仁善的皇上,而非有私心、暴虐的皇上。
就算庆王得死,也得大臣提,他再顺水推舟应下。
审问完了,就该定下罪罚。
看着从大理寺送来的供词,誉王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道:“父皇生前对大哥极好,可以说是手把手教导。只是人心不足,居然起了这等念头。到底是孤没早意识到这些,若是早点发现,就不会酿成今天这等惨况了。”
誉王把供词阖上,“依孤看,贬庆王为庶人,留他一条命,算是全了这么多年兄弟情分。”
刑部尚书道:“此等大奸大恶之人,留他一条命,先皇恐怕死不瞑目。日后我等也无颜去地下面见先皇。况且这些罪名并非小奸小恶,从前庆王殿下主管刑部事,对大越律法最是了解,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意图谋反,逼迫先皇立下诏书,且见先皇病重都不曾停手……
桩桩件件,按律都当斩。
皇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殿下不该因为他是手足兄弟就网开一面。否则,其他人有样学样不足以告诫。”
誉王看向赵太傅,赵太傅道:“郑大人所言极是,理应论罪定罚,这事告一段落后,该准备继位大典了。”
誉王道:“那便除去宗籍,贬为庶人,皇家不需要这样的子孙。其他罪名按罪论处,至于妻子家眷,派兵搜查,罪臣之子,未满十四岁者按律法应流放西北。”
虽然这孩子不学无术,天资愚笨,但誉王还是怕日后威胁到他的江山。
誉王叹了口气,“律法如此,孤也没办法。”
郑大人从前是庆王的人,如今恭维起太子一点都不含糊,“若是那日信了逆贼的话,那他儿子就成了太子,如今事败,不能在外逍遥法外。殿下,您顾念兄弟手足之情,可有人却视之如草芥,丝毫不顾念。此等狂妄之徒,按律法处置,还太轻了些。”
赵太傅道:“让刑部尽快画出画像,然后官兵从盛京往四处搜查,越快越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有找到之日。”
其他大臣没别的意见,“国有国法,还是当按律法处置。”
郑大人也只是这么一说,他从前是庆王的人,如今新皇还未继位,该效犬马之劳。
赵太傅在心里叹了口气,“庆王假传圣旨之事已经查得水落石出了,先皇也未有废太子的旨意,既然如此,钦天监该择吉日,礼部也该尽快筹备登基大典。”
给赵王等王爷送去的信,估计这会儿已经送到了,八百里加急,信送得快,但不必等他们回来。
先举办登基大典,先皇丧仪,五月而殡,七月而葬。
出殡无论如何都来不及,赶上下葬就好了。
誉王点了点头,“如今孤处理国家大事,还有不少疏忽之处,还请诸位大臣提点着。”
众大臣忙说不敢不敢。
朝中大事已定,誉王也算松了口气,庆王忙活一遭,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当初在乾清宫说誉王身体有恙子嗣艰难一事也成了恶语中伤,没有人提议请太医去验,甚至太医来给誉王诊脉都对这件事缄默不言。
连誉王自己都没有在意,他从前有儿有女,自是不信,再有妾室胡氏已有孕,而且他是皇帝,有萧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他,怎么会没有儿子。
礼部要筹备登基大典的事宜,誉王也得理理后宅。
他登基为帝,自然要立后封妃,王妃无大过错,肯定要立为皇后。
胡氏有孕,于江山社稷有功,怎么也得封个嫔位,日后生育皇子再封妃。其余有女儿的妾室,按家世一一晋位,如今还在丧期,怎么也得服丧一年。
这一年不能弄出孩子来。
想起死去的儿子,誉王依旧一阵心痛,他的嫡子极其聪慧,若是还在,可立为太子。
想想嫡子,把庆王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这些事紧锣密鼓地布置了下去了,而萧秉承和楚沂远在千里外,什么都不知。二人白日休息,夜里赶路,也耽误了几日,但赶在六月初二,终于到了永城的成王府。
因为先前交代过,旧府修缮了有月余,如今已焕然一新了。
王府的管事是宫里的人,这几日早早去城门迎着,今日可算是迎到了。
“府上什么都备好了,王爷王妃可以先歇歇脚。对了,前几日宫中送来一封信,八百里加急,王爷一会儿还是先看看。”
事分轻重缓急,萧秉承点了点头,“信在何处?”
管事说道:“给王爷放书房了。”
萧秉承对楚沂道:“我先去看看信。”
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便是摆在书房也无人敢看。如今先皇殡天的消息还未传到永城。萧秉承打开信,才知道,先皇薨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尽管他和崇盛帝没有多少父子情意, 可乍然得到消息,萧秉承还是愣了愣。
毕竟是生身父亲,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信中写得足够清楚, 庆王意图谋反,捏造圣旨, 如今先皇已死, 当以奔丧面见新帝为重。
萧秉承看了一会儿信,短短十几字,却看了好几遍。他叹了口气,然后去找楚沂, 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今儿刚回来, 明日我就得启程回盛京了。六月炎热,你又刚到,我想着快马回去,你留在永城, 料理府上事务。”
萧秉承是亲子, 自然得回去,而王爷家眷, 若是在盛京自然得去奔丧,远在千里之外,倒是没那么多的顾忌。像其他几位王爷, 回京奔丧也不会特意把妻儿都带上。
楚沂点了点头, 这才到永城就又要走,全然是折腾, 早知如此, 就留在盛京了。
“也好,殿下先去屋里歇歇, 一会儿我帮着收拾路上带的行李。”
回去自然不能像来时那样一边玩乐一边赶路,适逢国丧,衣着、吃喝都得避讳。
楚沂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裳,浅粉色的,在这种日子穿也不合适。便起身让丫鬟从行李上找了一身淡雅素净的,赶紧给换上。
头上有颜色的首饰也给换了下去。
才到王府,四处都没好好看过,但得紧着吩咐这些,“留夏,你交代下去,适逢国丧,府上人不得穿鲜艳颜色的衣裳,更不得戴华丽的首饰。吃喝以素为主,这些日子就别见荤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