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先去看了看萧允铮,见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冷汗涔涔地由着太医诊治。
而萧允宁神色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皇后过来率先开口道:“娘娘,此事和我无关,我是来探望的,不知怎么他就这样了,一定是他装的!对,一定是装的!”
皇后看了他一眼,这会儿太医正好诊治完,说道:“世子的右胳膊脱臼了,时间有些长,一会儿老臣得给接上,有些疼,世子先忍一忍。”
皇后看萧允宁面露惊恐,神色无助,只觉得这个人蠢极了。就算萧允铮使了法子装的,可人在宫殿养伤,何故凑上来。
几个宫侍见此跪在地上,其中一人高声解释,“娘娘!刚刚宁公子来宫里探望世子,还带了礼物,世子就让我们出去,留宁公子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差不多有一刻钟时间,我等就在外听见世子说,‘萧允宁你想干什么?外面可都是宫人。’”
“后面的话奴才听得不太清,然后差不多过了半刻钟,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痛呼的声音,奴才本想早些进去,但是宁公子身边的宫人说,世子脾气不好,怕进去受责罚。”
宫中早有传言说,萧允铮脾气不好,连亲兄弟都能下狠手,虽然他伺候多日也没见被打骂过,可还是怕。
“奴才就犹豫了这一会儿,就晚了,进来的时候,世子在床上捂着肩膀,而宁公子在床边,说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还指责世子装样儿,求皇后娘娘为世子做主!奴才伺候不周,还请娘娘责罚!”
萧允铮还小,不过八岁,宫人都十几岁了,想着若是早点进来,萧允铮也不会白白受伤遭这个罪。
其余几个宫人也齐声道;“奴才伺候不周,请娘娘责罚!”
没说别的,但足以证明刚刚这宫人所言是真的。
萧允宁的小厮眼珠乱转,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萧允铮那边胳膊已经给接上了,他一句话没说,但神色隐忍。
而萧允宁不住地说宫侍胡说,“娘娘,我只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他在西北长大,功夫了得,怎么可能碰一下就脱臼呢。定是他故意把自己胳膊弄脱臼,然后想栽赃陷害于我,请娘娘明察!”
萧允铮胳膊没什么事,但太医说,这几日好好养养,千万别再动,省了再脱臼留下后遗症。
拿枪的手,万一落下毛病,岂不是折损一良将。
萧允铮左手捂着胳膊,冷笑道:“是你说大哥被我惊马伤了条腿,还伤了只手,所以我只崴了脚不够,所以要再还只手才行。如今我可算还清了?
萧允宁,敢作不敢当,真让人不齿。”
萧允宁一愣,竖眉道:“你别含血喷人,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
萧允铮:“我说你今日怎么好心过来看我,原来是不满我当日只崴了脚。娘娘,当初我求胜心切,所以惊了大哥的马,但本意并不想让大哥受伤,只是想着马头调转方向,谁知马受到惊吓,这才把大哥甩了出去。”
“我崴脚那日我便怀疑是有人故意在我宫殿门口放石头,可是娘娘说我胡乱揣测,没有证据,作不得数,所以我也就当我不小心摔了。但今日看还真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武功再高强,现在也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任人打骂。
若是宫侍不进来,恐怕不止这些欺辱。
娘娘,此番可能还我一个公允?便是在西北军营摸爬滚打,我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皇后看了看萧允铮,又看了看萧允宁,说道:“是非公正,本宫自会查清,你如今还伤着,先好好养伤。”
萧允铮执拗追问道:“何时能查清?”
皇后深吸一口气,“今日正午之前。”
萧允宁还想再说,皇后道:“先把宁公子带回宫殿,这些宫侍本宫一个一个问话。”
她把目光放在了刚才说得最多的太监身上,“你就留在这伺候吧,若有什么需要,不必问过本宫了。”
说是再查,只是拖延时间。
此番恐怕真得给赵王一个交代,赵王世子武功高强,被赵王寄予厚望,若是影响以后练武,不仅赵王不会善罢甘休,天下百姓也指望萧允铮能继承父亲衣钵。
在宫中伤了两次,赵王不比禹王,无功无绩还能忍,很多委屈禹王都是悄无声息地咽下去,但赵王不会。
赵王有军功,有兵权,皇上疑心,他能把儿子送进宫,只能说明他忠心。但是儿子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不会轻易揭过。
皇后让宫女去御书房传个话,国事上操劳,还有家事烦心,皇上也不容易。
当初她若是没有传召禄王妃进宫就好了,哪怕让太医进王府诊治,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萧允宁跟着皇后从宫殿出来,雪还没化,他被冷风一激,刚刚发生的事又走马观花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是真的推了萧允铮,擒着他的右手,真是他的过错。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给一个交代,他是不是惹事儿了?会不会给父王招祸?
还没走出多远,萧允宁就扯着皇后的凤袍跪在地上,“娘娘,我真不是有意的,求娘娘救我。”
皇后如今脑子也一团乱,甚至想是不是当初自己说了什么才给萧允铮提了醒,这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又想,今日萧允宁不过来恐怕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后道:“皇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今日所为不管是有意无意,都是众人亲眼看见,只等本宫问过皇上,该怎么惩处自有定论。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心,脱臼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伤,你且先回自己宫殿吧。”
到底该怎么处置还得跟皇上商量,皇后应允正午查清,便直接去了御书房。
明光帝听这消息又觉得头疼,像是有针在扎一般,“这些公子,没有一个给朕省心,都恨不得把这皇宫的顶都给掀了去。”
皇后站在一旁,道:“话虽如此,可总归要给赵王一个交代,不然也伤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情分。”
这话是暗暗提醒,赵王如今忠君爱国,别逼他做下错事。
明光帝脸色阴沉,他把手中的奏章往地下一摔,“要什么交代,除非把萧允宁的胳膊给折了送过去,赵王才会心满意足。”
皇后道:“也没这么严重,左右不过是孩子之间打闹,过是过了些,毕竟当初允枫也被连累受伤,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明光帝确有此意,可是赵王能同意吗,他道:“先将萧允宁禁足,作为兄长,不关心弟弟就罢了,还做出这等事给皇室蒙羞,赵王那边朕写信去解释。”
自是不可能真卸了胳膊送去。
萧允铮受伤和萧允枫不一样,毕竟当初萧允枫是马受惊,才被甩到地上。
可是如今萧允宁却明晃晃大摇大摆地去人宫殿,明光帝想粉饰一二都没有办法。
他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人,这种人,若不是投了个好胎,还不知在哪块地里啃食呢。
若他真没有孩子,从宗室过继断不可行。
宗室子弟仗着投了个好胎,想百姓供奉,那里配了。
皇后把处置的结果告诉萧允铮,萧允铮没说什么。
这样过了三五日,已是十一月,宫中又下了几场雪,明光帝写信给赵王,信刚刚送出去,这才过一日,就收到赵王奏折。
说得知萧允铮受伤,王妃日夜哭诉心疼孩子,将之养在宫中实在不放心,已经命人进京,接他回西北了。
接的人正在路上。
本就是宫里照顾不周,信写得还算恳切,说萧允铮性子顽劣,恐与其他公子相处不来。他天性不喜拘束,还是回西北好些。
又言儿孙自有儿孙福,功课上不必强求。还说萧允铮孝顺,若是知其母亲日日夜夜以泪洗面,恐怕心里难安。
写得周到,让明光帝想拒绝都没办法。这奏折倒也能让明光帝看出不少事,在宫中有赵王的眼线,借故将萧允铮接回,更是先斩后奏。
他若应允,恐怕让公子进宫就成了个笑话。
日后谁再想让儿子回去,岂不是受个伤,说宫中照顾不周就够了。
明光帝看着折子,觉得胸口闷得慌,他咳了好几声,直到张德递了茶水才压住咳意。
奏折他给放到一边,没有理会,转头处理起别的公务来。
他再想想,要不要将萧允铮送回去。
次日,明光帝又看见禹王送来的奏折。
禹王说长子养伤许久,留在宫中并不放心,想将之接回,慢慢养伤,大不了养好伤再送回去。
信中也说王妃思子心切,而萧允枫到了议亲的年纪,不可耽搁。
一人如此倒也情有可原,毕竟爱子心切,可两人都如此让明光帝不能不多想。
怎么就像约好了一样,偏偏这两个孩子都真的受了伤。
虚空中像是有一个包袱压在明光帝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昨日他还能忍忍,今日实在忍不住,抬手把奏折摔在地上,“放肆,都放肆!”
可禹王长子无辜,平白受伤。如今,萧允铮也无辜,至少外人看,他什么都没做,被兄长扭伤了手。
他若不答应,明光帝甚至觉得赵王很可能起兵谋反,可经过这些事,再把萧允铮放回去他更不放心。
赵王能甘心儿子受这等苦?
明光帝把另一封奏折也拿了出来,看这两封意思差不多的奏章,心中气愤,又止不住咳意。
但今日并不像昨日咳了十几声就停下,反而被咳声带得脸色涨红,然后咳得无休无止。
“咳……咳!”
张德看着着急,刚想要上前明光帝挥了挥手,却不想这般动作,似是要了人命。
他觉得口中腥甜,那味道熟悉又陌生,当日淑嫔小产,殿外就是这样的味道。
不等明光帝细想,一口血零星似雨,喷在了奏章上。
张德愣住了,他知道明光帝总是咳嗽,太医诊治说是操劳的缘故。毕竟日日批改奏章,明光帝没有孩子,所以在政务上格外用心。
可张德从没见皇上这样,怎么还见血了呢,皇上才二十一岁。
张德只愣了一会儿,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先把奏章放到旁边,然后让御书房外候着的太监去请太医。
又支使旁边的太监去永和宫赶紧禀告皇后娘娘,然后端来茶水为明光帝漱口。
明光帝觉得胸口闷痛,他咳出血,咳声也止住了,这回好像把肺给咳了出来,但吐了血,好受多了,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这样一番动作下来,太医也来了。
太医低着头,为明光帝诊脉,甚至不敢抬头多看。
两位太医轮番诊治,皇后没来,明光帝又闭着眼睛,此时也不好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皇后来了,皇后焦急道:“怎么回事,这般急着请本宫过来。”
太医道:“皇上刚刚吐了血,这是怒火攻心,需要好好静养,用药调理。日后万不可再动怒。皇上还年轻,慢慢养着,恢复得也快,但不能过分操劳。”
说来说去就是积劳成疾,总动肝火,看脉象虚浮,若是长此以往,肯定于寿数有碍。
只不过这话太医不敢说,谁敢诅咒皇上寿数短。
皇后虽不通医理,可知道吐血是大事,哪里是操劳怒火攻心就能解释的。
她道:“先扶皇上回养心殿躺着,李太医许太医,皇上这病症可怎么办才好,若是没有效用,本宫拿你们试问。”
太医看皇后脸色焦急,说道:“这还是得慢慢养着,不急于一时,娘娘也不必过分忧心。”
皇后怎能不忧心,先皇咳嗽吐血时已经四十岁,而皇上才过二十。
看明光帝双目紧闭,呼吸杂乱,看样子也不想说话,皇后就叹了口气,“先送皇上回养生殿。”
书案的血迹皇后不放心别人收拾,拿帕子擦了擦,一边擦拭一边警告道:“今日之事都给本宫放到肚子里,若是有人乱嚼舌根,本宫拿他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