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看起来,在楼主回京之前,他不太会为难我,所以我在京城暂时是安全的。”崔令宜顿了一下,“只要你们家不对我动手。”
卫云章:“我已想好等会儿见到父母亲……”
“其实我下午见到嫂嫂了。”崔令宜打断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只远远见了一面,她看到我,像兔子看到鹰似的,偏偏还要强作镇定,拉着襄儿,不让她靠近我。”
卫云章怔住。
“我消失得这么怪异,想瞒也瞒不住,你父亲大约已经与他们通过气了,所以她看到我,才会是这个反应。”她扯了扯嘴角,“我不怪他们,他们害怕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他们不是你,没有义务像你一样包容我的存在。”
卫云章沉默许久,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空谈。
他只是靠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马车抵达卫府。
许久未见,恍如隔日。
卫云章牵着崔令宜下了车。
卫府的门开着,以往都会有门房积极通报,但今日却静悄悄的,仿佛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进了府邸一般。
只是在走进去几步后,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卫云章回头看去,原来门房还是在的,只不过关完门后,又静悄悄地退下了。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与崔令宜一同踏进了父母的院子。
这个时辰,卫相、卫定鸿都已下值,一家五口人,除去一个襄儿不在外,剩下的四个成年人,都坐在会客厅中。卫相与卫夫人坐在中央,卫定鸿与陆从兰坐在两侧,每个人手边一盏茶,仿佛是在喝茶聊天,只是再仔细一看,连茶杯盖子都没揭开。
卫相定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卫云章,又看着他紧紧握着崔令宜的手,面上喜怒难辨。
明明从一开始也没人说话,但不知为何,自从卫云章和崔令宜进来后,气氛好像更安静了。
卫夫人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见厅中氛围实在古怪,张口欲言,却见卫云章忽然动了一下。
他松开了二人相握的手,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第99章 第 99 章
看卫云章跪下, 卫夫人眉头抽动了一下,道:“你刚回来,这么跪着是什么意思?快起来!”
卫
云章道:“儿子今日是来向父亲母亲赔罪的。其实当初儿子修订的《文宗经注》并无问题,更不是因为修书不力被陛下贬出京去, 而是另有要事在身, 需得隐秘行动。只是当时不便说明, 还请父亲母亲原谅。”
卫相语气平缓:“我听说你刚从皇宫回来。”
“正是。”
“你离京, 其实是去了营州?”
“正是。”
至于去营州做什么?此事敏感, 可以不必再问了。
“能平安回来, 便很好了。”卫相道, “但是四娘一介女流,你为什么要带她一起去营州?还先斩后奏, 瞒着我们不说?路途遥远, 万一路上出事,我们如何向崔公交代?”
“我……”
“不必交代。”
卫云章刚开了个口, 便被崔令宜打断。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笺,径直走上前,轻飘飘地放在了桌上:“这是我与卫云章的和离书, 我已在上面签好了字, 按好了手印,只差卫云章签字画印, 我们的婚事便可随时解除。日后他若是要娶新妇,也不会有影响。”
在座众人没料到她突然拿出了这么个东西, 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更没有人伸手去拿那所谓的和离书。
卫云章惊愕地望着崔令宜。
她什么时候写的?是等他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吗?
卫相眉头皱了皱:“你要与三郎和离?”
“不是我要。”崔令宜淡淡地说道, “我今日把和离书写好,若你们想和离, 那便和离;若你们碍于名声,不想和离,那便当作没有这张纸。只不过,我也不会在京城再待下去,你们对外宣称什么都可以,都与我无关了。”
卫相脸色微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难道卫相不知道吗?”崔令宜直直地望着他,“您不是早就怀疑我了吗?事到如今,难道您还希望我继续当您的儿媳?”
许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崔令宜,卫夫人在一旁瞪圆了眼睛,陆从兰也忍不住捏紧了茶杯,神色焦虑。
卫定鸿看了看站得笔直的崔令宜,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卫云章,表情复杂。
卫相:“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今日提和离,崔公可答应了?”
崔令宜:“我又不是他的女儿,何必经过他答应。”
陆从兰倒吸一口冷气,手下失了力度,茶杯翻倒在桌上,丁零当啷转了一圈,吓得她又连忙去擦泼翻的茶水,十分尴尬。
崔令宜继续道:“我写下这和离书,是因为当初婚书上的名字是我签的,如今和离书也由我签,便不算冒名代替。但是,那婚书上的生辰八字,却不是我的生辰八字,‘崔令宜’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名字。嫁进卫家的人是我,但你们配的生辰八字,却不是我。”
卫相微微冷笑:“你终于承认了——所以,自从你嫁入卫家,卫家发生的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你所为,是不是?”
“父亲,父亲!且听我解释!”卫云章抢过话头,“她确实不是崔令宜,但她也是迫于无奈,别无选择才嫁进来的!即使没有她,也会是别人!而且那些事情并不都是她所为,是另有原因,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所作所为皆非出自她本心,何苦苛责于她啊!”
卫相:“你今日跪在这里,其实是为她求情来的吧?”
卫云章:“那父亲愿意听我解释吗?”
卫相闭了闭眼。
他这个儿子,唉,本以为……唉……
“卫相不必失望。”崔令宜道,“您的儿子没您想的那么痴情,他已答应,事了之后,放我自由。”
卫相盯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过是拂衣楼一无名小卒耳。”
“拂衣楼。”卫相重复了一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还真是人才辈出,不可貌相。崔公空恐怕也没有想到,他的女儿,会是拂衣楼的人吧?”
“他与女儿多年未见,的确是不知此事。所以,还望卫相莫要迁怒于崔家与侯府。”崔令宜神色平静,“冒充崔家四娘,嫁入卫家,的确是我心怀叵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知卫相打算怎么处置我?”
卫相反问道:“难道你会任由我处置?”顿了一下,又道,“你先前伪装了那么久,为何今日突然坦诚?莫非此次营州之行,有何变故?”
“若非要说有什么变故,大约就是我叛出了拂衣楼吧。”崔令宜笑了一下,“所以,若卫相觉得我罪大恶极,想要除我而后快,恐怕不必亲自动手,自有拂衣楼替您雪恨。”
卫相眯了眯眼:“你怎么得罪拂衣楼了?”
“自然是因为她迟迟完不成任务!”卫云章道,“父亲,拂衣楼就是个收钱办事的地儿,她嫁进卫家,自然是出钱的主儿对我们卫家有所图谋。可迄今为止,我们卫家受到什么真正的损失了吗?并未啊父亲!既然没受到损失,又何必怪罪于她呢?”
“你急什么?”卫相呵斥道,“我难道说要把她怎么样了吗?”
卫云章:“她的事情儿子都知道,与其问她不如问我。实不相瞒,儿子早在几个月前便知道她的身份了,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一直无法言说,而她在那时便答应与儿子合作,互惠互利。此次营州之行,若不是有她相助,儿子恐怕都无法安全回京。”
“什么?你早知道她的身份?”卫夫人震惊,“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一直不说?现在怎么又突然能说了?”
卫云章:“……”
不能说的原因当然是他和崔令宜会互换身体。现在能说,也不是这个原因能说。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因为儿子想知道,到底是谁想对我们卫家下手。而她也只受拂衣楼调遣,并不知幕后主使是谁。我们两个慢慢调查,能把事情掌控在我们二人手中,若是知道的人太多,反而容易节外生枝。就当是儿子自负吧,父亲,此事——”
“你说的幕后主使,是康王?”卫相问道。
卫云章低头,默认了。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卫相长长地叹息一声,“难怪,难怪……”
卫定鸿面色难看。
卫相看向崔令宜:“你现在既然已知道幕后主使是康王,怎么还敢与康王作对,背叛拂衣楼?你是觉得我们卫家能扛得过康王?”
“我不想与康王作对,也不想与卫家作对。”崔令宜轻声道,“我只想求一个安稳的生活,可偏偏谁都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沉默许久后,卫相看着崔令宜,问:“你今年多大了?”
崔令宜:“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是个弃儿,打小被人捡回拂衣楼,没人知道我的出生年月。”
“你叫什么名字?”
“拂衣楼中,喊我卯十六。”
卫夫人忍不住蹙眉:“怎么没个正经名字?”
卫相追问:“普华寺桥栏坍塌一事,可与你有关?”
“无关。”崔令宜斩钉截铁。
“有一日你在酒楼中毒,是何原因?”
“……是遇到了仇家。”顿了顿,崔令宜补充,“我在拂衣楼的仇家。后来有一日我找了借口住去侯府,实则是为了去找他报仇。”
“所以那天夜里,并不是三郎杀的人,而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卫定鸿轻轻地嘶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的疑问,那名死者死于割喉,还有其余伤若干,其中最瞩目的是锁骨被人砍断,这么说来……
一想到看似人畜无害的弟妹居然是这么一尊杀神,还与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卫定鸿不由头皮发麻。
卫相语调微冷:“那当时三郎身上的伤呢?”
“他当时跟踪我,还戴了面具,我没认出他,以为是别有用心之人,便对他动手了。”崔令宜如实以告。
“儿子也对她动手了。”卫云章迅速接话,“当时儿子刚发现她的身份,怒不可遏,便与她缠斗起来。结果如何,父亲母亲也看到了,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那之后,我们便有了合作的约定。”
“你……”看到儿子这么急着给对方说话,卫夫人真是无言以对。
“她的来历、她所行之事,父亲母亲已然知晓,可否先让她回去休息?”卫云章恳切道,“去营州
的路上,儿子受了伤,都是她在护着儿子。她若是真有歹意,完全可以在路上就解决儿子,然后一走了之,谁也找不到她。她如今肯跟着儿子回来,主动坦白这一切,便是有悔过补救之心,何必再苛求其他?一路风尘,她一年轻娘子实属不易,还请容她先去歇息。儿子已说过,她的事情,儿子都清楚。若还想知道什么,问儿子即可,不必再问她了。”
卫相看着崔令宜:“三郎从来没有为了什么人跪过我,如今为你下跪求情,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卫云章拧眉:“父亲,这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