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章只能再折身回去,想把崔伦扶起,却被崔伦一个劲地往外推:“你去追她!你去追她……度闲,你看住她……”
“来人,来人!”卫云章额上急出汗来,终于喊来了一个路过的杂役,“你照顾好崔公,我先走一步!”
他狂奔出去,却不见她的人影。
路上三三两两走着的是吃完午饭后休憩的学生,他随手捉了一个,问道:“有没有看见我夫人?”
“啊,卫编修!您怎么来了!”学生先是一喜,又是一疑,“您夫人也来了吗?没见着啊?”
他扭头问旁边的同伴:“你看见了吗?”
同伴迷茫地摇头:“没有啊。”
卫云章松开他们,疾步往门外冲去。
门外是他与她乘坐的马车,车辕上还坐着正在望着远方发呆的瑞白。
“瑞白!”他急急叫道,“你有没有看见……她?”
瑞白回过头来,摸了摸脑袋:“那女人吗?她没和郎君您在一起吗?”
“出了点事,她一个人跑出来了!”卫云章道,“你真没看见?她可能不是从正门出来的,她或许是用了轻功!”
“轻功?”瑞白顿时一凛,面露迟疑。
卫云章一把抓住他:“你看见了?”
“小的……刚才好像确实看见一个影子……从那边墙头飞走了……”瑞白道,“小的还在想,那鸟怎么长得那么大,还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
卫云章:“你现在立刻进书院去,看好崔公,别让他出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许他在面前乱说话!我先去追人,等我消息!”
“郎君?郎君!”瑞白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对着他的背影弱弱道,“你也……用轻功追吗……这里可是京城,您也不怕被人看见……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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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睡了很充足的一觉,崔令宜一路身轻如燕,很快便回到了城门处。
然而,她步伐再快再轻,心头却愈沉愈重。
她又一次闯入了醉香楼的三楼。
纪空明正躺在美人榻上,用一把扇子盖着脸睡觉,听见有人摔门,他微微转了下脸,扇子便啪嗒一声滑落在地,露出他苍白的一张脸来。
“你又来做什么?”纪空明有气无力道,“我中毒很深的知不知道,养病要清静些。”
崔令宜面如寒霜:“我要三钱石松、一钱蜂蜜、一两草木灰、两根云香、十根水蝎草……”
“你什么毛病,上我这开药来了?”纪空明咳着嗽,撑着美人榻缓缓坐了起来,“生了病怎么不去药铺买药?不会是被扫地出门,身上没银子了吧?”
崔令宜冷冷道:“有些东西药铺不卖,但我知道这里有。”
“卯十六,你真是蹬鼻子上脸,看来昨日就不该放过你。”纪空明冷哼一声,“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少跟我废话。”崔令宜拔下头上玉钗,一个闪身出现在纪空明身后,尖尖的钗头抵住他的喉咙,“东西放在哪了?告诉我,我拿完立刻就走。”
纪空明:“你有本事就自己找,但要是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机关,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纪空明,我现在心情很差,不要惹我。”她阴沉着脸,钗头已经刺破他的咽喉,渗出细碎的血珠来,“我再问一遍,东西放在了哪里?”
“好好好,我现在是个病人,不跟你计较。”纪空明道,“里面暗柜,右数三排格子,自己翻吧。”
崔令宜立刻去翻。
纪空明坐在美人榻上,托着腮,皱眉看她。
她背对着他,飞快而精准地寻找着自己要的东西,然后把它们一一打包,揣在了怀里。
正要走,却被纪空明一把扇子拦住:“你什么态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崔令宜:“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别管我。”
“瞧你今日这打扮,看上去如此贤良淑德,怎么说话如此难听?”纪空明笑道,“你莫非……”
“门主!”一名小二打扮的人忽然跑了上来,“卫云章来了!”
纪空明猛地直起身子:“在哪?”
“就在这条街上,但步速很快,很明显是直接冲着这儿来的!”
纪空明看向崔令宜:“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打算在我这儿闹事?”
崔令宜冷着脸,绕开他,径直下了楼。
纪空明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下面。
那卫云章明显是动用了内力,步速比寻常人快一大截,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到醉香楼下了。
他看见崔令宜出了醉香楼,立刻迎了上去,然而崔令宜却似乎并不想跟他说话,由着他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只埋头赶路。
“有意思。”纪空明摸着下巴道,“很少看见卯十六这么急躁的样子。”
小二道:“那卯十六昨日刚来过,今日又来,是要干什么?”
“取了些东西走。有些东西在外面买不到,她过来抢也就罢了,像什么草木灰、蜂蜜这种东西都要来问我要,可见是着急得不得了,没工夫一家一家药铺去买了。而且,她拿的那些东西,那个份量……唔,这个配方,就更有意思了。”纪空明笑了一声,“你派人去跟着,看看他们去哪儿。”
……
崔令宜一路疾行,来到了四夷馆前。
四夷馆外有官兵把守,但那日送尹娘子住进来的时候,官兵见过卫云章和崔令宜二人,知晓他们的身份,便直接放了他们进去。
崔令宜敲开了尹娘子的房门。
尹娘子打开门,看见是他二人,十分惊讶,但她还没开口,便听崔令宜道:“我有要事找你。”
然后直接挤进门内,回头对卫云章冷声道:“你不许进来。”说完就啪地关上了门,插上了门闩。
尹娘子一头雾水:“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崔令宜环顾四周。
四夷馆是用来招待使团的,里面的布置自然比寻常客栈好上许多,一切东西应有尽有,供过于需。
茶案上摆着一只大肚水壶,还有一套煮茶用的围炉茶具,她走过去,看见里面还有一点残茶,问道:“我用一下,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尹娘子连忙道,“师姐要喝茶吗?喝什么茶?”
崔令宜在茶案边坐下来,从怀里取出一沓纸包:“我不喝茶,我煮点东西。”
尹娘子愣愣地看着她把残茶倒了,重新烧了一壶开水,趁着烧水的工夫,顺便简单处理了一下那些药草,把枝条上的叶子薅下来,顺着叶脉撕成碎片,再用勺子碾出汁液,碾成碎屑。
“把外衣脱了,趴到床上去。”崔令宜对尹娘子说道。
尹娘子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崔令宜道:“等会儿会有点疼,你忍着些。”
尹娘子隐约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要……把我后面那个胎记洗掉吗?”
崔令宜:“不一定成功,就试试这个方子。”
水开了,崔令宜把药草碾出的汁液和碎屑投入水壶中,又等它煮了一会儿,才把其他东西一起加了进去。
然后,她拎起水壶,把里面浑浊的液体倒进茶缸,浸泡一方雪白的帕子。
她端着茶缸走了过来。
尹娘子其实想问问到底有多疼,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冰冷,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便又把话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床上。
崔令宜坐在她身边,捋开她的头发,看着她光洁的后颈,把湿透的帕子按了上去。
第103章 第 103 章
尹娘子痛叫一声——太烫了。
她的皮肤很快变红, 她轻轻地嘶着气,忍不住弓起背来。
崔令宜:“不是我故意为之,而是烫的热的才有效。”
尹娘子:“我、我知道的,没事的, 师姐, 我能忍。”
那帕子在她后颈安安静静地敷了一会儿, 终于从烫转温, 她刚想松一口气, 觉得终于能适应了, 却感觉到崔令宜忽然捏起了那块帕子, 将它团作一团,在她后颈反复揉压起来。
“得把药水揉进你的皮肤里, 不然洗不掉。”崔令宜道。
尹娘子只嗯了一声, 纠着眉,闭着眼, 再难说出一个字来。
之前在卫大人二姐家沐浴的时候,那两个丫鬟用掺了辣蓼草汁的水涂在她身上,她觉得又刺又痛, 还以为那就是洗色。没想到, 真的洗色比那还痛上好几倍,就好像有千万根针扎在她后颈, 顺着她的经络一路抵达她的天灵,令她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手脚都仿佛不受控制地战栗。
她咬紧牙关,努力忍耐。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渐渐变慢了,帕子也慢慢变凉了, 后颈好像也没那么疼了,终于忍不住问道:“好了吗?”
崔令宜没回答她。
尹娘子有点纳闷地回了下头,崔令宜才仿佛回过神来,捏着湿漉漉的帕子,道:“……还没好。”
尹娘子:“啊,这个方子没用吗?”
“不,有用。”崔令宜慢慢地说道,“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现在这个药水变凉了,效果就差了。”
尹娘子:“那我身上的胎记呢?”
“……褪了点颜色,但还在。”崔令宜望着她身上那块明显淡了不少的胎记,说道。
“能褪就行!”尹娘子喜道,“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师姐您要不歇歇,我可以给自己揉敷的!”
崔令宜道:“这壶里的药水足够,那你有空就自己处理吧。”
尹娘子点着头,刚坐起来,想从她手里接过帕子,却见她亦起了身,再次走到水壶旁边,倒了一些滚烫的药水在茶缸里,把帕子重新泡上。
崔令宜道:“现在,轮到你给我洗色。”
尹娘子愣了一下。
“没听明白吗?”崔令宜把外衣脱了,走到床边,“你的胎记,之后有空自己处理,现在,你给我把我的胎记洗了。”
尹娘子连忙点头:“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她迅速穿好衣服,把茶缸端了过来。
崔令宜已经趴在了床上,露出自己的后颈。
这还是尹娘子头一次见到崔令宜的胎记,不禁感叹了一句:“师姐,你这个跟我的真的好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