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白看了看崔令宜,又看了看卫云章,指着他们两个,磕磕巴巴道:“所以……你们……现在这是又换了?”
卫云章:“显而易见。”
瑞白想起卫云章之前跟他说的话,不禁悲从中来:“所以……郎君,你怎么又死了啊!”
卫云章:“……”
瑞白红着眼眶,对崔令宜怒目而视,他原本想骂两句的,但是看着那张脸……实在有点骂不出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瑞白痛心疾首地抹着眼泪,“是不是这个坏女人,谋害了郎君?”
人在屋檐下,崔令宜选择保持沉默。
卫云章长叹一口气,把过程跟瑞白全说了。毕竟他现在是除了他俩以外的唯一知情人,他们两个现在也干不了什么,很多事都得麻烦瑞白去做。
瑞白听罢,更悲愤了。
“真是苍天有眼,叫你害人害到自己身上!”瑞白怒不可遏,“但我警告你,你别以为现在用着郎君的身体,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崔令宜望天。
卫云章安抚了瑞白几句,又说:“行了,你等我也等了一夜,我现在没有事情,你抓紧时间先去歇一会儿吧。趁着侯府那边还没来人,我和她单独说几句。”
瑞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还不忘狠狠瞪了崔令宜几眼。
崔令宜看着关上的门,酸溜溜道:“瑞白对你真是忠心耿耿。”
“碧螺和玉钟不也是吗?”卫云章淡淡地接话,“我和瑞白从小一起长大,但碧螺和玉钟只跟了你三年,这么说来,还是你更有本事。”
崔令宜咕哝道:“我也没亏待她们啊。”
“你是没亏待她们,但你用的东西,都属于你吗?”卫云章转头看向她,眼瞳幽黑,“那些锦衣华服、金银珠宝,甚至是阿谀奉承,都是属于崔公的女儿,侯府的外孙女,和卫府的少夫人的,有哪一样是你的?你拿着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去赏赐别人,你不心虚吗?”
崔令宜嘴硬:“……至少画是我本人画的吧!真让那位崔家四娘过来,她能画出价值千金的画吗?”
卫云章很是失望:“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你之前装得那么好,因为你漂亮,你聪明,你有才学,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你不是崔公的女儿!你有这么好的天赋,分明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也分明知道怎么样做才是对的,为什么你偏偏背道而驰?”
崔令宜:“你想听真话吗?”
“我听的假话难道还不够多吗?”
“既然你想听真话,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翘了一下唇角,“听你的意思,似乎很遗憾我‘误入歧途’。但是,卫云章,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成为一个好人的。像你这么好的出身,你要是成了一个纨绔子弟,大家都会对你指指点点。你乐于当好人,是因为你没有吃过当好人的苦头,你的父母很爱你,他们会替你扫清一切障碍支持你。而我没有。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会撒谎、我会陷害、我会出尔反尔,我甚至收钱就能杀人,我是靠着所有你能想到或想不到的阴暗手段,才活到现在的。”
卫云章面色沉凝。
“你也听到了,我的那位同门想杀我,是因为他的朋友因救我而死,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听起来救我的那位朋友算是个好人吧?也许他在拂衣楼里确实算个好人,但在你们这些人眼中,他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若真是个大好人,甚至都不会活到能出任务的年纪。”崔令宜笑道,“哎呀,我知道我们这些人像老鼠一样见不得光,所以也从没打算见过光。你不要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啦。”
她打了个哈欠。折腾了一夜,又服了药,现在有
点想睡觉了。
谁知卫云章却一把掰过她的脸,迫使她直视他:“你既然非要当个老鼠,那我也不自作多情。但你我现在是合作关系,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并没有什么对我有用的信息。我问你,拂衣楼从三年前就开始布局,处心积虑让你嫁进卫府,究竟是想让你干什么?”
崔令宜:“我只怕我说了你又不相信。”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该不该相信?”
“好,那我说了。”崔令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拂衣楼让我嫁进来,是为了查找卫府可疑的线索——我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线索,上面只说是让我慢慢观察,觉得任何地方有异常都可以上报,不必多想。”
“那你查出什么来了?”
崔令宜扯了扯嘴角:“你放心吧,我从来没干过这么失败的任务。嫁进来几个月,就查出一个你会武功,而且要不是互换了身体,我还没法证实这个猜测呢。话说回来,我明明检查过你的手,你手上为什么没有剑茧?”
卫云章倒是不吝于分享:“因为我学的是特殊的握法,讲究一个松、活、空,顺其自然,随心而动。而且我的剑柄为玉质,本就比普通的剑更为光滑。你又为什么没有茧?”想了想,又皱眉道,“不止是茧,你身上连个伤疤都没有,这不可能。”
崔令宜轻笑:“那当然是靠着泡药浴泡掉的喽。怎么样,我虽然不是好人,但还是挺敬业的吧?”
第46章 第 46 章
“药浴?什么药浴能有这种效果?”卫云章很是怀疑。因为二姐小时候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摔过一跤, 腿上被石头划了个口子,后来就结了疤。虽说平时也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疤,但她自己心里不舒服,总想着要祛疤, 试了好多药膏, 效果都不大。世上若真有这种药, 不早就被京中的娘子们追捧起来了?
“别想了, 不卖的, 都是楼里自己调配的。”崔令宜说, “那药都是烈性药, 药浴之后,身上会麻痒刺痛, 然后就会不断蜕皮。那可不是娇滴滴爱美的娘子们能忍受的。”
“你能忍受?”
“总比被捅一刀好受点。”
卫云章默了默:“你身上的胎记, 也是假的?”
“对啊。”
“还真够逼真的。”卫云章道,“连你外祖母和崔公都没发现。”
“哎呀,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们也不一定记得完全清楚,差不多就行了嘛。而且就算有哪里不太像, 也可以解释为长大了, 胎记跟着变形了。”崔令宜说。
“也是用药水画的?”
崔令宜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任务还没开始,就要遭这么多罪, 看来你在拂衣楼里,过得也不怎么舒服嘛。”卫云章瞧着她。
“我要是干好了你们这一单, 应该就能舒服很多。”崔令宜长叹一声,“可惜天要亡我!”
卫云章:“所以弃暗投明, 才是正理。”
“我这不是已经弃了吗?不然你以为我跟你聊这么多拂衣楼的事情,都是在逗你玩啊?”崔令宜睁大了眼睛, “我很认真地在跟你合作哎!”
卫云章:“……方才那些,不都是你瞒不下去了才会说的吗?你若真有诚意,不妨告诉我你们的老巢在哪呢?具体成员都有谁呢?花钱要害我们卫家的又是谁呢?”
崔令宜嬉皮笑脸:“三郎啊,是这样的,我们合作呢,讲究一个有来有往,我可以一次性把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你,但你能立刻保证我接下来一直安全吗?而且,以你的聪明才智,我这么快就把最关键的东西告诉你,你恐怕也不敢轻信吧?”
卫云章:“……”他就知道,她先前答应得那么快,肯定还留有后手。
“你当心玩火自焚。”他凉飕飕道,“你自己不提前交代,最后被我父亲查出来了,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我当然知道他不像你这么好说话啦,所以我这不是只想和你沟通,减少事情的复杂程度吗?”她笑眯眯的,“而且,我也确实帮了你父亲一把,否则就算他是相爷,要把命案从他儿子身上撇清,也有点麻烦吧?”
卫云章心头生起不好的预感:“你干了什么?”
“也没干什么,只不过是跟他说了一点你本身就知道的情报而已。”
为了不惊动巡逻卫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卫相并没有亲自去救儿子,而是派了几个会轻功的手下去。手下们带着解药,先给崔令宜喂了,然后其中一个人背起崔令宜回府,其他人检查尸体和清扫现场。
崔令宜还观察了一下,确认那几个手下轻功不如自己,这才放心。
回到府上,卫相原本满脸怒容,看到她那副青白脸色,气便消了大半,只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把英雄救美的故事以自己的角度讲了一遍,末了还不忘补充:“儿子追踪他时,他一开始不知怎么误以为儿子是他同门,是以说话时暴露了自己的来历。父亲,他竟然是拂衣楼的杀手!有人买通了拂衣楼,想要陷害我们卫家!他屡屡对四娘下手,就是为了挑起我们两家的矛盾!”
崔令宜还说:“父亲,绝不能被人发现是儿子杀了人,否则幕后之人定会借此开刀!凶手死在京城荒宅之中,如果由我们的人带走,后患无穷,不如我们反客为主,将消息递至拂衣楼,让他们来收尸——他们靠杀人营生,肯定更擅长处理这些。京城里有家卖文房用具的绘月轩,便是他们的地盘。”
卫相:“这与公然挑衅何异?”
崔令宜:“儿子既然敢这么说,便是因为儿子有底气相信,拂衣楼的人即使知道了凶手已死,也不会认为是我们卫家做的。一是因为,今夜那杀手是单独行动,无人知道他在今夜动手劫人,也无第三人见到儿子;二是因为,那凶手将儿子错认,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儿子才反应过来,原来拂衣楼内部也不是那么团结,杀手之间也会互有恩怨,他就是把儿子认成了他的对头,还以为儿子是来阻挠他执行任务的。即使拂衣楼最后不能确定杀人的到底是谁,它也不会任由尸体放在那里腐烂,引起官兵的注意。”
卫相当然不会怀疑亲生儿子说的话,只是他一向谨慎,对此顾虑颇多,并没有直接同意。正好今日休沐,有充足的时间,卫相打算再先从绘月轩入手查探,仔细斟酌。
反正现在已经入了冬,尸体烂得也不会太快。
崔令宜讲完,瞅着卫云章:“你这是什么表情?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难道不能告诉你父亲?”
卫云章冷笑:“我查绘月轩,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他们的人,所以我要查也只是悄悄地查,但我父亲对此一无所知,你怂恿他去拂衣楼挑事,是嫌我们卫家死得不够快,还要主动给你的主顾递刀子?我真是想不明白了,拂衣楼和那主顾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也要替他们办事!”
崔令宜心道,她贱命一条,好处最多也就是当上个门主,倘若只是普通的江湖单子,碰上这么离谱的灵魂互换事件,她肯定想办法跟卫云章达成统一战线,争取脱离拂衣楼,从此抱上卫家的大腿。
但问题是……她感觉这个幕后单主很可能是皇帝啊!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能跟皇帝对着干啊!
万一皇帝得知接单的杀手叛变了,一怒之下把她砍头了怎么办!砍头了总不能再互换了吧!那死
的到底是卫云章还是她啊?
真是晦气,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但这个猜测没有实证,她也不敢跟卫云章说,只能道:“你就放心吧,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夜回去报过一次信吗?除了说你会武功之外,我当然也要告卯十三的状,他三番五次要杀我,影响我办事,我总得告诉拂衣楼吧?不然你真以为我说杀就杀啊?”
“拂衣楼能同意?”
“那自然是不同意的。”崔令宜摊手,“但情况我已经说明了,我并不是无故杀人,卯十三现在也没有任务在身,我没有影响拂衣楼任何正事。所以,就算我真的把他杀了,拂衣楼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当时她拍着桌子,质问纪空明凭什么不让她动手,纪空明似笑非笑道:“卯十三因私怨影响你办事,自有楼内规矩处罚他。但我想问问你,若真如你所说,普华寺桥栏坍塌那天他就在水下对你动手,你怎么今天才来跟我告状?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崔令宜:“我看在卯十二的面子上给他机会,但我现在忍无可忍了不行吗?”
“行啊。”纪空明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喝了一杯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问。但你要问我同不同意你动手,那我肯定不能同意啊。楼里虽然不禁止私斗,但少了一个干活的人,我还得跟楼主报告,我不喜欢麻烦。”
“那好,就不麻烦纪门主了。”崔令宜转身就走。
“喂,你不会要给我来个先斩后奏吧?”纪空明在后面叫她。
崔令宜回头,朝他眨了一下眼:“你猜。”
纪空明搁下茶杯,嘀咕道:“有楼主撑腰就是好啊……你不听我的,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便没有追上来。
所以,崔令宜十分确定,即使卫相去绘月轩递消息,表示卯十三死了,拂衣楼也不会大惊小怪。
楼主不会为了一个卯十三,来追究她的责任的。
崔令宜安抚卫云章:“拂衣楼的人真的知道是我干的,而且他们也知道我不方便经常露面,找中间人传消息再正常不过了。我还跟你父亲说呢,就找个乞丐,去找绘月轩的掌柜传个口信,说订一盒颜料送到那户院子里去,掌柜肯定会意识到不对的。”
卫云章气道:“怪不得你买个颜料买那么久,就是那时候在给他们我家的地图吧!你哪来的地图,莫非就是你那些画?”
“你真聪明,终于发现那些画其实就是你家的地图了。”
“你——”
“不过那次你一直跟着我,我没机会带画啊,我是后来才把画交出去的。”崔令宜连忙道,“话说回来,你家地图也没什么用处,又没有地道,实在没意思。咱们旧事翻篇行不行?说点现在的正事。”
卫云章忍气:“你还想说什么?”
“只要你父亲按我说的做,卯十三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拂衣楼不会追究,官府更不会知道,你的秘密也能继续保守。”崔令宜道,“你要相信,我现在真不想害你们,毕竟要是你出了事,最后倒霉的说不定还是我。”
眼下这个局面,她想再找出什么卫府的问题报告给拂衣楼,无异于痴人说梦。她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确定下单的人到底是不是皇帝。若是皇帝,那她便死了心,一条道走到黑;若不是皇帝……那就有意思了。
讲了这么久的话,实在是累,两个人都已无心吵架,便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崔令宜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就在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身边的卫云章问:“所以卯十六是你的真名吗?”
崔令宜不耐烦道:“这么难听,当然不是。”
“那你真名叫什么?”
“不知道。”崔令宜眼睛都没睁,“我们都是拂衣楼捡来的小孩,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所以你也不要觉得能从我身上找到什么软肋来拿捏我,我不像你,没那么多顾虑。”
卫云章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