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父亲真的确认了你在为康王做事,要拿我问话,你希望我如何做?”卫云章问。
崔令宜皱起嘴唇,摸了摸鼻子,长长地“嗯”了一声:“……既然那是你父亲,必是掌握了我抵赖不得的证据。这种时候若是再要抵赖,也是徒劳无功,反倒让人觉得我对康王忠心耿耿。”
“你的意思是,我实话实说?”
“那你就实话实说嘛,你就说‘你’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呢,就被‘我’发现了。然后在‘我’的感化下,良心发现,回头是岸,决心反水帮卫家对付康王。”崔令宜松开他的脖子,一捶掌心,“事实也确实如此嘛!”
卫云章嘴角抽了抽:“你确定你是被我感化?”
“差不多嘛,差不多。这不是给你长面子嘛,显得你厉害,你就别有什么意见了。”崔令宜道,“你先跟你父亲认错,然后我再在旁边证明你所言非虚,给你说几句好话,你父亲总不能还要动手吧?”
卫云章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所谓的好话,不会是‘她是儿子的妻子,儿子知道她有错,可她已幡然醒悟,愿意将功补过,若父亲还有怨气,就都冲儿子来,儿子都替她担了,只求父亲大人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崔令宜:“……”
卫云章轻呵一声:“我就知道。”
崔令宜悻悻。
卫云章:“你不是想和离吗?把我塑造得这么深情,往后和离起来可麻烦。还不如把我塑造得理智些,还能让父亲缓缓气,就说好歹夫妻一场,看在她也没酿成什么大祸的份上,饶了她去,今后一别两宽,各自太平。”
崔令宜惊讶:“你不是不想和离,觉得影响你们卫家声誉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父亲再如何宽容,也不能让一个曾经是细作的人,继续当儿媳吧!”卫云章眼瞳黑沉,“声誉的事,父亲定会想办法将影响降至最低。而从一开始,卫崔联姻,就是为了瑶林书院,崔公家风清正,如今却出了你这么个女儿,他定是羞愧难当,为了弥补过错,今后定会唯卫家马首是瞻。”
崔令宜看他的目光更惊讶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只是觉得不像你说出来的话。”她挠了挠下巴,“……比较像我会说的话。”
“迎合你的心意,你还不满意?”
“也没有迎合我的心意,我当初明明说的是你们假装投效康王,保我任务成功,但最后因不可抗力和离,好让骗过拂衣楼,让我当上门主啊……这怎么最后成了我任务失败被休了……”她嘀咕着,眼见卫云章脸色难看,立刻改口,“但你愿意为我做到这一步,我非常感动,我任务失败也是事实,大不了白忙活一场,回去当不了门主呗。”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别惦记着你那门主了,拂衣楼不是可久留之地。”
崔令宜低头抠指甲。
“好了,现在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说不定日后还有变故,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干好吧。”卫云章挽起袖子,重新开始研墨,“大过年的,父亲就算要试探,也只会试探这么一次。接下来几日,还是安安稳稳把年过完再说。”
第59章 第 59 章
崔令宜和卫云章各自开始忙活。
时间渐渐过去, 卫云章先写完对联,看崔令宜还没画完,便坐下来帮忙。他画工不如崔令宜,但帮忙勾下线, 还是绰绰有余的。
崔令宜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卫云章一眼, 忽而一愣, 卫云章察觉到她的目光, 望过来:“怎么了?”
“嗯……没什么。”崔令宜笑笑, “你长得真漂亮。”
“……”卫云章收回目光, 继续低头勾线, “别拐着弯夸自己。”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间或夹杂着几句惊呼, 卫云章一开始还以为下人们在玩闹, 结果一直不停,他勾完最后一笔, 起身开窗:“怎么回事?”
“夫人!”庭院里的玉钟兴高采烈地扭头,“下雪啦!”
淡青色的天幕下,有细细的雪花絮絮飘落, 融化在玉钟们的掌心里。京城几乎年年下雪, 可每一次下雪,都还是这么让人高兴
。
“下雪了?”崔令宜凑了过来, 往外张望,“我还以为今年不下雪了呢!”
北风呼驰, 雪花打着卷儿飘到屋檐之下,落在窗棂, 凝结成一粒一粒小小的水珠。
卫云章关窗:“快画吧,天马上就要暗了。”
终于, 在点灯之前,崔令宜把所有年画都画完了。
她抱着一摞年画,拉着卫云章往外一路小跑:“快快快,把年画贴上,不然就晚了!”
“急什么,今天之前贴完就好了。”卫云章不得不跟上她的步伐。
“那不行,等会儿就要吃年夜饭了,吃完年夜饭,还要放烟花呢,可没空贴这个了!”
“那让别人去贴。”
“不行,我答应了襄儿的,要跟她一起贴。”
碧螺和玉钟跟在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忍不住笑了笑。一旁的瑞白看着她俩,郁闷地抓了抓脸,想跟上去,却被玉钟一把拽住:“你干嘛去?”
“去帮郎君和夫人贴年画啊!”
可恶,必须得把他们分开!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郎君才不会被那坏女人牵着跑呢!
“他们又没让你帮忙,你去自讨什么没趣?”玉钟嘻嘻道,“你今天怎么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相爷给你的红包发少了?”
碧螺:“定是发太多了,他觉得受之有愧,这才想多干点活。”
碧螺难得说笑话,逗得玉钟笑弯了腰。瑞白看着面前两个傻乎乎的女人,在心里直呼,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崔令宜把襄儿从花园里叫回来,襄儿一听说可以贴春联和年画了,立刻亢奋起来,拉着崔令宜就往大门跑。
卫定鸿跟在后面,高声道:“三弟今年写了什么联,给我瞧瞧!”
陆从兰慢悠悠地走过来,看着卫云章,关心道:“画了一天,很累吧?”
卫云章:“还好。”
“襄儿这孩子,一整天上蹿下跳的,明明我也没干什么,却好像比平日更累。”陆从兰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别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到晚上吃过饭就困了,守岁都不一定守得住,明儿还要早起拜年,非得生拉硬拽才能把这祖宗请下床。”
卫云章想起从前过年时的情景,不由翘了唇角。
不远处,两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正忙活着贴年画和春联,陆从兰抱着暖手炉站在风中,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和卫云章闲聊:“明日正月初一,会有许多人上门拜年,不过大多数都是冲着父亲他们来的,咱们都不必管,只有一些亲戚,咱们还是得见一见。”
卫云章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们家虽与上任家主那方不睦,又借着陛下铲除了许多拦路的同族,但毕竟卫家是百年世家,谱系庞大,又不是个个都和他们有仇,当然还是有不少亲戚往来的。
往年他都是和父亲大哥在前院接待朝中同僚,今年就变成和母亲大嫂在后院接待亲戚了。倒不是他嫌弃这些亲戚,只是亲戚之间能聊的无非就是那些家长里短,而他现在的身份,又是新嫁进门的媳妇,还是个颇有点名气的媳妇……简直不敢想象到时候是个什么场景……
陆从兰看出他脸上一丝紧张,宽慰他:“其实也没什么,当初我嫁进来,大家也就是对我好奇一下就结束了。你若是实在不适应,就给我个眼色,我让襄儿捣捣乱,大家自然就没工夫再关注你了。”
好善解人意的大嫂!
卫云章轻咳一声:“嫂嫂说笑了,不就是亲戚间走动走动么,我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
陆从兰笑着,悄声道:“没事儿,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就算是母亲,应付久了也累呢。”
卫云章点点头。
另一边,襄儿和她爹还有崔令宜贴完了正大门,又匆匆赶赴下一个门。
雪有点下大了,陆从兰拉着卫云章站到檐下避雪,顺便又闲聊了一会儿。等那边三个人把东西都贴完了,天也差不多黑了。
卫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喊:“夫人叫几位去吃饭呢。”
青黑色的苍穹之下,京城之中灯火如昼、流光溢彩,遍布的金红色似火又似水,漫卷过都城的每一处角落。
穿行过灿灿长廊,崔令宜与卫云章并肩踏入烛火辉映的正厅。
卫家的年夜饭,自是珍馐美馔,不必多说。席上气氛轻快,又有襄儿活跃其间,时常逗地众人哈哈大笑。
因是过年,连女眷也多饮了几杯酒。陆从兰微微红着脸,眯着眼托腮听卫定鸿和父母亲说话,卫云章瞧见了,以酒杯挡着唇,低声问崔令宜:“你酒量如何?”
崔令宜也低声回:“挺好的,你放心喝吧。你的呢?”
“我也还行。”
崔令宜:“不会是出去花天酒地练出来的吧?”
卫云章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是啊,太受欢迎,每次都有十个八个舞女劝酒,我不喝也得喝。你又是怎么练出来的?”
崔令宜凑在他耳边道:“杀人壮胆喝酒练出来的。后来不用壮胆了,就喝酒庆功。我厉害吧?”
卫云章:“……”
“叔叔,婶婶,你们在偷偷说什么呢?”襄儿的脑袋突然从二人身子中间冒出。
崔令宜摸了一把她的小脑袋:“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偷听。”
“襄儿,过来。”陆从兰朝她拍了拍手。
但襄儿却不听她的,一扭身朝外跑去了。她推开门,夜风吹进温暖如春的室内,竟带来片刻的清新旷然之气。
她跑出去没几步,便听咕咚一声,像是摔了一跤。然而紧接着响起的却是她清脆的惊呼:“哇!好厚的雪!”
她撇开来扶她的丫鬟,飞快地跑进屋内,趁卫定鸿不注意,往他脖子里塞了一捧雪。
卫定鸿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面露无辜的女儿,哭笑不得,捏着她的脸道:“谁教你这么孝敬父亲的?嗯?有没有良心?”
陆从兰笑道:“这就是吃太饱了。”
“行了,孩子觉得屋里闷,让她出去玩会儿吧。”卫相道,“外面的雪很厚吗?”
襄儿点头:“很厚啊!祖父要出去看看吗?”
卫相看着襄儿,露出慈爱的笑容:“那襄儿便带祖父出去看看吧。”
襄儿便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卫相的袖子往外走。
年夜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其实已吃得差不多了,桌上剩的基本是些残羹,还有未饮完的酒水。他们祖孙这么一动身,其他人便也索性站了起来,一起往外走去。
“今年的雪比去年大啊。”卫定鸿仰着头道,“这才下了几个时辰,便已快有一级台阶那么厚了。”
“爹爹,玩雪!”襄儿喊道。
陆从兰道:“你爹笨手笨脚的,他才不会玩呢,到时候摔了跤受了寒,反倒不好。娘亲来陪你玩。”她提着裙子下了台阶,有丫鬟上来想替她们撑伞,她笑着摆摆手,只是给自己和襄儿戴上了兜帽,免得湿了头皮。
“叔叔,婶婶,你们也来玩吧?我们来比赛堆雪人好不好?”襄儿热情招呼。
崔令宜看了卫云章一眼,见他唇角含笑,便牵着他快步下了台阶,道:“好!你肯定比不过我与婶婶!”
襄儿朝她做了个鬼脸。
几人就这么在庭院中堆起了雪人,因为是过年,不再有那么多规矩要守,丫鬟小厮们也不必时时守在一旁,可以进侧屋一起吃些热锅子。有胆大的还敢趴在窗边上叫:“小娘子,雪没压紧实,当心等会儿散了!”
明明是大冬天,襄儿却忙前忙后忙得满头大汗。到后面,纵使卫定鸿不参与堆雪人,也得替她去折树枝,或者去饭桌上寻一些吃剩的萝卜花之类的东西,当作雪人的装饰。
崔令宜和卫云章堆雪人只是图个乐子,自然没想着
和她攀比,到最后堆了个又丑又光秃的雪人,招来了襄儿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