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母一下就被震住了。
被伍永兵的这番话给吓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离婚?她从来没想过离婚, 所谓的分家单过,其实也不过是拿捏伍永兵的手段而已。
因为她觉得这次伍永兵没跟她商量就擅作主张举报女儿的事儿太过分,就算月英做错了事儿, 当父亲的在家里怎么教育孩子不行, 为什么要上纲上线,直接把孩子弄进派出所拘留呢?他这是要直接毁了月英, 这样的手段太狠毒了,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吗?
伍母很气愤也很难过, 所以她想要故意刁难伍永兵,给他一点难堪,让他也成为邻里间的笑柄,被满屯子的人嘲笑议论一下试试看, 让他尝尝名声尽毁是什么滋味儿。
可伍母怎么也没想到,她要惩罚伍永兵,没想到伍永兵转头就将来她一军, 不但要把分家单过这个事儿给做实了, 甚至连夫妻都不想跟她做了。
伍母呆呆看着自己的丈夫, 伍永兵面无表情, 但他的眼神毫不退缩, 那坚定且郑重的神情,足以说明刚刚他说的那番话不是在开玩笑。
刚刚还语气冰冷咄咄逼人, 不把老伴儿和儿女搅和得鸡飞狗跳就誓不罢休的伍母,瞬间就怂了,她努了努嘴, 表情又是慌张又是惶恐, 压根不敢接伍永兵的话茬,甚至还下意识地就朝着两个儿子看去, 想要让伍聪伍敏帮她求情。
可前面伍母对儿子儿媳的冷漠态度,已经伤透了这两个儿子的心,这会儿又怎么会站在她这边?如果父亲真的伤心到了执意要离婚的地步,他们这做儿子的,难道还能不顾父亲的意愿强硬地拦着不让离吗?
而且经过这次的事儿,两个儿子也已经看明白了,他们这个母亲没什么大局观,脑子糊涂拎不清,还有一套她自己的逻辑,真要是继续让这对夫妻凑合在一块儿过日子,难保像这次盗用公章这样的类似事件不会再发生,这次捅的篓子就已经够大,差点把他爹给搭进去了,万一她执迷不悟下次再犯,说不定会给伍家带来灭顶之灾,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样一想,伍聪伍敏就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他们觉得,让父母分开,这未尝不是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
老两口离了婚,就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了,母亲这儿有他们看顾孝顺,肯定不用担心养老问题,而父亲没了母亲这个拖后腿的,正好能心无旁骛地去忙活靠山屯的事务,再不用担心老母亲跟妹妹会借着大队长家属的名头在屯子里指手画脚谋取私利了。
伍母见两个儿子不给她帮腔,甚至还隐隐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一时间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好啊,你们都赞同我跟你们父亲离婚是不是?你们这群白眼狼,我辛苦怀胎十月生了你们俩,这些年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这些年为你们操持结婚,帮你们带孩子,家里家外无微不至地照料你们,现在我老了生病了需要你们伺候了,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就要把我当成累赘给扔了,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
伍母越想越是心寒绝望,气得立马就口不择言,对着俩儿子儿媳破口大骂。
先是嚷嚷着俩儿子有两媳妇儿就忘了娘,果然是不如女儿贴心孝顺;又厉声痛斥哪里有儿子撺掇父母离婚的,非要将伍永兵提离婚这事儿怪罪在儿子儿媳身上,坚称这事儿肯定是他们几个背后搞的鬼;甚至还顺手拿起角落里的笤帚,对着俩儿子就是一顿暴打,连旁边的儿子儿媳都不小心跟着挨了好几下。
“够了!”
伍永兵一把冲上去就把伍母手里的笤帚给夺了下来。
他是真觉得心累,他跟伍母在一块儿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到过伍母这样胡搅蛮缠的模样。
眼前这个人那疯魔偏执全然不讲道理的模样是如此眼熟,赫然跟他脑海中伍月英自以为是骄纵跋扈的那张脸完美重合。
这一刻,伍永兵才恍然大悟。
他就说月英那孩子小时候明明那么聪敏可爱,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般品行恶劣自私自利的模样,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
如今看到伍母破防后露出来的狰狞面目,伍永兵才反应过来。
女肖母,伍月英那性子,分明跟伍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不过他以前把妻子保护得太好,让伍母脸上戴着的那张伪善面具一直没有摘下来过,才没让他看穿她的真实性情。
而反观伍月英,因为从小家中受宠,所以她的坏脾气从来没在家人面前掩饰过。
当孩子的时候伍月英就爱耍点小聪明小算计,但那会儿伍家人没有对伍月英的性情加以管束和引导,又有伍母溺爱纵容,可不就如同一匹脱缰野马一般,朝着歪路上越走越远,到成年后就再也掰不回来了。
伍永兵越反思越后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识人不清,被妻子的温顺表象给蒙骗了。
年轻时他还曾为这辈子娶了个贤妻活成了人生赢家而沾沾自喜过,殊不知看似和睦温馨的家庭背后早就埋下了隐患。
如今夫妻俩闹成这样,好好都一个闺女也给养废了,伍永兵恨不得重新回到过去,扇醒年轻时那个少不更事的自己。
“就按照你说的,你一个人分出去单过吧。”
“家里的房子,东厢房部分归老大,西厢房部分归老二,中间的正屋留给你,中间砌一堵墙就能把房子一份为三了。”
“往后老大跟老二要是想扩建,就自己分别往左右两边加盖屋子就是,反正咱们家的宅基地两边都还留了余地,盖房子的位置肯定是够的。”
伍永兵也懒得跟伍母掰扯了,知道以伍母的脾气,今天这婚肯定是离不成了,但既然她打定主意要分家,那就顺了她的心意,直接分吧。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俩儿子家分开,不要再跟这个老伴儿搅和着住在一块儿了。
毕竟家里已经被她养废了一个闺女,可不能再让她把几个小孙子孙女儿都给养歪了。
这会儿伍母又隐隐开始后悔了,她想说几句软话,让伍永兵放弃分家的念头,可一对上丈夫那双冷淡的眸子,她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只能杵在原地装作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以为这样伍永兵就会心软给她个台阶下。
奈何伍永兵如今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了,干脆利落地分完屋子不说,甚至连家里的钱还有锅碗瓢盆都清点了出来,所有财务家当一分为三,两兄弟一人一份,剩下的那份归伍母。
末了他还不忘对伍母杀人诛心,补充说明道:
“前面我说的离婚那话一直有效,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咱俩就去镇上办手续就是了,到时候你是想让俩儿子给你养老还是搬去跟女儿住都随你,我绝不干涉!”
相处了几十年的老伴儿,忽然这样翻脸无情,伍母眼眶再次泛红,缓缓把头低下去没再言语。
伍永兵也不去管她,招手唤了个小孙子,让孩子去屯子里找老支书过来帮忙,给分家这事儿做个见证。
这年头分家可不是小事儿,涉及到了中公的财物分割,如何分配都必须要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免得等分家之后再产生矛盾,闹出不体面的纠纷来。
老支书还没来呢,伍聪伍敏两个先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因为他们发现,自家老爹分家的事儿事无巨细地说了一大堆,就是没提他自己,俩兄弟下意识就朝着伍永兵这边看了过来:
“那爸您呢?您打算跟谁过?”
伍永兵看都没看伍母一眼:
“我谁也不跟,我上晒谷场那边的仓库凑合去,反正那边宽敞,我随便弄几块板子搭张床就能睡,晒谷场那边有灶有大锅,饭我自己就能做,要实在忙得顾不上了,我就上叶丫头那儿搭伙去!”
伍聪伍敏顿时就急了。
分家并不丢人,可把自家老爹给赶到晒谷场去睡仓库,那这事儿可就真是闹笑话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外人不知到具体内情,还以为他们兄弟俩容不下老人呢,那他俩以后都不用出去见人了,光是屯子里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们兄弟俩给淹死!
“那怎么行?咱们俩兄弟还能缺您一口饭吃缺您一张床睡?趁着还没开春,改明儿我们就加建屋子,肯定给您单独准备一个睡觉的屋!”
“吃饭也不用担心,您看是单独在我们兄弟俩谁家吃呢,还是轮流着来都行,随您的心情。”
兄弟俩立马就表了态。
只是伍永兵心意已决,两个儿子如今都已经成家,孩子一大堆,本来就应该和父母分开全心全意去建设自己的小家庭,伍永兵也不乐意跟儿子儿媳妇住一块儿瞎掺合,容易闹矛盾还可能要看儿媳妇儿脸色,索性谁也不跟,自己一个人随便住哪儿都舒坦。
现在还是农闲期,仓库那边空着也没存放粮食,他在那边弄张床烧个火盆就能住,等过段时间天气热起来了,他连仓库都不住了,直接上鸭子河边守猪圈去。
马上屯子里就要搞小型养猪场试点,几百头生猪的规模可不能疏忽大意,万一有野兽下山来偷袭,或者是被小偷给盯上了,趁着晚上没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几头,那可都是大损失。
如果到时候需要人在猪圈那边值班守夜,那他干脆就在鸭子河边上搭个小棚子直接住下得了。
伍永兵这个分家法,那简直是整个靠山屯独一份的,就是老支书来了,都被他这光棍的做法给惊呆了。
“真不改了?你一点东西都不要啊?”
没想到伍永兵夫妻俩如今会闹到这个地步,而且一分家,竟然要让老伍净身出户,老支书看了那边不吱声的伍母一眼,心下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伍家婆娘,竟然能这么狠,伙同女儿坑害伍永兵,拒绝给伍永兵去作证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要分家单过,甚至连一点东西都没打算给伍永兵留,这还是相互扶持走过半辈子的夫妻吗?这特么明明是仇人吧?
老支书都能想到,伍家分家这事儿一传出去,屯子里的人要怎么议论了,实在是伍永兵媳妇儿的这个做法,跟把伍永兵的脸面摁在地上踩没啥区别了。
可看伍永兵那一脸豁出去不在乎的样子,老支书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就算他觉得再不妥,这毕竟也是人家夫妻的感情私事,人家伍聪伍敏两个儿子都没说话呢,他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强行干涉。
不过,到底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老搭档吃亏,老支书表情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再三确认,并用眼神示意伍永兵不要太老实,夫妻撕破脸之后,可不就是仇人相见泾渭分明么,这种时候退让,那吃亏的就只能是自己。
但伍永兵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只不断催促老支书这个见证人赶紧在那张分家协议上签字。
这下老支书没辙了,长叹一口气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在协议上签字画押,伍家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签字了,伍母瞄了那边的伍永兵一眼,略迟疑了一下,也在上面摁了手印。
协议一式四份,伍聪伍敏还有伍母各自拿了一份,剩下的那份则会拿去大队部存档留底,以便将来出现纠纷的时候进行查阅求证。
除此之外,对三家的宅基地重新进行划分,房屋的所有权也要作更改,这些都是要大队部登记造册的,一点不能马虎。
但这个事儿就轮不到伍永兵来管了,只能老支书去处理,他虽然是大队长,但他家分家,他这个大队长也得避嫌。
反正老支书这边把签好的协议一拿走,伍永兵就不乐意在家里呆了,他只收拾了他自己的衣裳,胡乱打包之后,拎着东西就往外走。
等叶青这边听到伍家分家的消息的时候,伍永兵都已经在晒谷场仓库那边住下了。
而且伍永兵当天就专门去派出所将伍家的户籍都改了,两个儿子都分户出去,成了独立的户主。
与此同时他还对派出所提出了申请,要求和伍月英彻底断绝父女关系,希望派出所方面能为他进行公证,并出示盖章证明告示,张贴在派出所以及靠山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伍月英这个女儿已经划清界限。
派出所那边还从没有办理过这个业务,农村父子之间产生矛盾甚至反目成仇的其实不在少数,平日里吵吵闹闹扬言要断绝关系的也不是没有,但真正闹到明面上,直接要求派出所公证,甚至还张贴告示的,却是从来没有。
但伍月英盗用亲爹公章谋取私利这事儿,在青山镇派出所也算是大新闻了,这阵子因为这个奇葩女,派出所都多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受害人上派出所来断亲,这些民警都对伍永兵的遭遇深表同情,劝他深思熟虑或者阻挠他这么做的还真没有。
设身处地想一想,大家都很能理解他的这个做法,毕竟谁家要是养了这么个糟心的姑娘,怕是也很难有涵养能忍着不翻脸。
派出所所长也不敢擅自做主,于是给县里去了个电话汇报了具体情况,得到上面的反馈后,才爽快同意了伍永兵的申请。
于是,等叶青去到晒谷场那边找到伍永兵的时候,晒谷场仓库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盯着墙上张贴的那张断绝父女关系的告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叶青是真没想到,伍永兵受了这次的这个教训后,竟然真的狠下心肠来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保住靠山屯的未来,他将拖后腿的老婆女儿都给舍弃掉,生生将自己整成了孤家寡人!
原先伍永兵对伍月英一次次原谅忍让,叶青心下还暗暗吐槽过,觉得伍永兵优柔寡断,迟早会被自己的心软给害了。
可现在伍永兵真狠下心来剜掉了这块烂肉,人到中年有家归不得,只能住在这个冰冷空旷的仓库里,每天操持完屯子里的事务回来面对的就是冷锅冷灶,光是看着这凄凉的画面,叶青就忍不住替伍永兵感到心酸难过。
但好在,叶青很快就发现,她对伍永兵的担心是多余的。
伍母还想要用分家单过这一招来让伍永兵丢脸屈服,但谁也没料到,伍永兵这边才搬到仓库,马上就有人主动来陪伍永兵吃饭喝酒下棋唠嗑,而且这些人都是自己端着好酒好菜上门来的。
这还不算,在知道伍永兵这边啥都没有后,隔天就有人送来了衣柜书桌锅碗瓢盆,甚至还趁着伍永兵外出的时间,悄默默地给伍永兵盘了一个炕。
伍家分家这个事儿,屯子里确实有很多人议论,但嘲笑伍永兵的却一个都没有。
毕竟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要不是因为伍月英干的那出糟心事儿,伍家不会闹到这般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的地步。
如今伍永兵被伍母逼得只能上仓库来蛰居,为了屯子里的集体利益,毅然决然和伍月英断绝关系的举动后,大家伙儿对伍永兵只有满心的愧疚和敬佩,又怎么会去笑话一个赤诚真心为屯子着想的好干部?
所以很快,伍母就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提出来的分家单过,并没能让她日子过得多痛快,两个儿子儿媳对她态度冷淡,几个孙子孙女儿都不要她帮着带了,她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的正屋,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了;
而且在知道她为了伍月英而祸害村里,甚至还逼迫伍大队长让步后,屯子里的人都对她有了意见,以前时不时跑到家里来找她闲唠嗑的那些大妈大婶,如今一个也不来了。
有时候那些人在村子里的大树下晒太阳闲聊,只要她凑上去,那些人的谈笑声立马就戛然而止,一个个找借口走开了。
她俨然被排斥在了圈子之外,再不受屯子里的人待见,她虽然得到了房子和财务,但在这个村子里却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反观伍永兵,地位却是来了个惊天大逆转,不仅没人觉得他被妻子赶出去窝囊丢脸,反而还得到了整个屯子里所有人的支持爱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到他都会热情打招呼。
以前伍永兵家庭美满日子红火,俨然活成了靠山屯的人生赢家,那会儿屯子里人人艳羡,但对他不满的人不少,所以在他这个大队长开展工作的时候,总会遇到各种各样挑刺不满的人,经常弄得他焦头烂额烦躁火大。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许是屯子里的人发现,除了大队长这个身份外,他伍永兵也没什么特别的,老婆孩子背刺他,还被赶出家门一无所有,这样的日子,甚至过得比他们这些人还惨。
面对伍永兵这个失败者,这些人心中的不平衡瞬间消散了,所以以前背后对伍永兵有过不满的那些人,如今都尽数倒戈,皆成了他的铁杆拥护者。
没人当刺头找不痛快了,大家团结一致,整个靠山屯自然就拧成了一股绳,这种变化是肉眼就能看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