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奶奶,您怎么自己上厨房里来了?”
叶青急忙冲上去把老人家的刀给夺了下来,又将老太太搀扶到一旁坐下。
“你怎么回来了?”老太太还奇怪呢,“还没到下工的时候啊。”
叶青笑道:“因为我能干,把大队长安排的活都超额完成了呀!邹奶奶,以后我住您家,这些事儿您可就别操心了,都交给我来做,您这又看不见,摸来摸去的,当心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个年纪的老人骨头脆,摔一下可能就是粉碎性骨折,再要是引起别的并发症,怕是命都能给折腾没了。
见叶青这话说得很自然,并且接过早饭的活计就吭哧吭哧忙活,中间又是劈柴又是生火的,全程做事都很是利索,没听到这姑娘抱怨过半句,邹老太太就知道这姑娘不是在勉强,所以她很是听劝,没再逞能非得自己干,也没杵在旁边指手画脚,老老实实地拄着拐杖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等叶青把饭菜做好端进屋,老人家乐呵呵地就过来开吃。
原本是抱着只要做熟了,哪怕味道差点她也不嫌弃的想法的,但这饭菜一入口,老人家就惊讶极了。
“你这做饭的手艺真不错,就是口味好像跟申城那边的不太一样。”
老太太一边吃一边就朝着叶青竖起了大拇指。
昨晚上叶青就感觉这位老太太提起申城的时候语气和神色不太对,但她那会儿跟老太太才第一次见面,也不好细问。
现在见老太太都把话题说到这儿了,她好奇心顿时又被勾起来了,忍不住就顺着话头多问两句。
“您还知道申城的饭菜是啥口味呢,您是不是去过申城啊?”
邹老太太笑了,点点头道:“我不光去过申城,我还在那边住过几年呢。”
这话可真让叶青意外了,她是真没想到,在北大荒这个偏僻小山村里,竟然还遇到了半个老乡。
“真的呀,啥时候的事儿啊,那您怎么没留在申城,还跑到北大荒这旮旯沟里来了?”
不是叶青瞧不上北大荒,对于她这个木系异能者而言,灵气充裕的长白山绝对才是她真正的归属。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申城是大城市,就居住条件来说,肯定是北大荒完全不能比的。
而且老太太能去申城住好几年,说明这应该是好早以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如果留在申城定居,会被划定为城里人,有粮油本吃国家粮,还能享受医疗免费,绝对比在这个穷山沟里窝着要强。
所以叶青有点想不通,老人家怎么会好好的大城市不待,竟然跑到靠山屯来了?
邹老太太笑了笑,转过身去,在她炕上一个木匣子里摸索,好半晌,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布包裹,把那包裹打开后,将里面的几块功勋章和几张纸拿了出来。
皱皱巴巴的手,颤巍巍地把那些东西放在桌上,让叶青看:
“四十年前,我丈夫在申城棉纺厂工作,我也随着我丈夫在申城居住。”
“后来打仗了,申城也沦陷了,我丈夫跟两个孩子就都参加抗战去了。”
“我跟一群女工在外面躲藏了好多年,等战争结束再回到申城的时候,才知道我的丈夫跟孩子都没啦。”
“后来我就回东北了,申城确实很漂亮,每到春天大街上到处都是梧桐花,但是那儿没有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我不喜欢。”
叶青眼眶瞬间就红了。
原来,老太太拿出来的那几张纸和勋章,是抗战结束后,国家给下发的盖着红章的死亡证明,以及烈士勋章。
她没有想到,屯子里这个寻常到没多少存在感的老太太,家里竟然满门忠烈,丈夫跟孩子都牺牲在了战场上。
面前这位满脸褶皱的老太太,一边轻轻述说着那几十年的惨烈往昔,一边努力睁着她那双青白眼,摸索着她面前那张早已经斑驳的黑白全家福,似乎很想要看清楚上面的几张面容。
但摸索了半晌,才意识到不过是徒劳,她不由得泄气地收回手,轻轻一声长叹。
就是这一声叹息,让叶青险些落下泪来。
叶青把老人家的手抓住:
“真的不喜欢了吗?您不想再回去看看您丈夫跟孩子用性命保下来的城市,看看它如今发展成什么模样?还有烈士园林,那里也许就葬着您丈夫跟您孩子的英灵,您不愿意再回去看看吗?”
邹阿婆一愣,旋即就哑然失笑,脸上涌上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申城都建了烈士公园了吗?真好,可惜老太婆老了,眼睛也看不见啦,就算他们在那儿,我也回不去啦,我就守在靠山屯子里,等我百年的时候,他们如果还在等我,肯定就会来屯子里接我。”
听出来老阿婆不是不想,只是因为身体条件受限,她已经不能有更多的奢望,叶青心下酸涩:
“如果我说,我能帮您治疗眼睛,让您重见光明,您信吗?”
这话,倒是把邹阿婆给问懵了。
她只当叶青是在说傻话,遂笑着宽慰叶青:
“傻孩子,别想太多不切实际的,我这个眼睛治不好啦,不过村里人对我都很好很照顾,我这下半辈子也算过得很平安顺遂,没什么遗憾了,等下辈子再投胎,如果我跟我丈夫、孩子有缘的话,也许还能再遇上呢。”
叶青没再说话,而是站起身来,去挎包里把之前火车上那位老同志送给她的那套银针给翻了出来。
“您别动!”
叶青走到邹阿婆跟前,轻声细语叮嘱了一句,然后趁老人家不备,一针就扎到了睛明穴上。
轻微的刺痛感,让老太太一惊,下意识地就要闪躲。
叶青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固定住老太太的头:
“您别害怕,我给您针灸呢,我学过中医,会一些针灸手法,给您试试看,您尽量放轻松,感觉一下眼睛那儿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有没有什么感觉?”
老太太心下很是惊讶,但马上就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没再动了,过了一会儿后,她反馈道:
“有一点点酸胀,还有点麻……”
叶青将飞针轻拢慢捻了几分钟后,将针快速拔出,给予了老太太肯定的答案:
“您这个病叫青光眼白内障,我刚刚试了,扎针后您这边是有感觉的,说明还有治疗的希望,就是可能治疗的时间可能要稍微长点,十个月八个月的我也说不准。”
前头还一脸无欲无求,说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老太太,倏地一下就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叶青的胳膊,急切和不敢置信地追问道:
“真的吗?我的眼睛还能治好?”
叶青笑道:“想要恢复到百分百的视力那肯定不可能,但让您的眼睛能感光,能恢复到正常人一半的视力,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叶青话给得比较保守,但这对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家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老太太忍不住裂开嘴笑了起来,一边笑,眼泪一边扑簌扑簌滚落,掉在了叶青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像是岩浆炙烤着叶青的心。
叶青正想要宽慰老人家几句呢,没想到老太太又再次站了起来。
这回她比前面去炕上翻匣子更夸张,直接蹲下身去,把炕床底下摸啊摸地,将其中一块砖给抠开,从炕洞里面给掏出来了一个铁盒子,然后把那个盒子朝着叶青递了过来。
“我每个月都有政府给的五保户救济金,还有烈属补贴,吃穿花用都不愁,这些是我年轻时候偷偷攒的,只要你能治好我老太婆的眼睛,这些都给你当诊费。”
叶青哪里肯收,立马就要拒绝。
见叶青坚持不肯要,邹阿婆怕叶青嫌弃,赶忙把盒子盖都给揭开了:
“里面有好几块袁大头,还有几个金首饰跟一只玉镯子,虽然这些东西现在不能拿出去,但是都是值钱的玩意儿,丫头你小心收着,将来拿去当嫁妆也绝对不寒碜的!”
面对这个对她毫无保留的老太太,叶青真的很想哭。
她自穿越到这个平行时空,就跟逆天改命了似的,从宋春华到陈友德到这位邹阿婆,遇到的这些人无一不是简单纯粹的好人,叶青在末世见多了尔虞我诈,对于这些心思单纯的人完全没有抵抗力。
知道要是再拒绝这位老太太,反而会让老人家心里难安,所以她就佯装把东西给收了,但这些东西可是老人家一辈子攒下来的积蓄,叶青哪里会真要?她打算回头等老太太不注意,把铁盒子再给偷偷塞进那个炕洞里面去。
这会儿她把东西收了,老太太果然很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先是找叶青打听申城那家烈士园林的情况,然后又不停追问她这个眼睛治疗从什么时候就能开始。
“晚上就可以开始,以后每天晚上我给您针灸一次,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还需要配合中草药内服外熏蒸,不过现在我手边也没药材,咱们屯子这边有卫生站之类的吗?”叶青好奇问道。
老太太摇了摇头:“那没有,最远也要去公社,咱附近这一带都没得。”
“那屯子里要是有人生病怎么办?”叶青很是好奇。
“一般生病就是用土方子啊,再不行才去公社卫生站抓药吃。”
老太太说得很是理所当然,显然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
“肯定是跟你们申城没法比,但村里就这个条件,各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叶青下乡来之前就对自己的未来职业做出过规划,她对干农活并不算多排斥,但更喜欢的肯定还是当医生,现在听了老太太这话,越发觉得在乡下赤脚大夫这个职业还是很有搞头的。
很明显,靠山屯这一带,农民们对医生的市场需求其实是很大的,但是因为从业者还处于一片空白,所以大家苦着熬着也就习惯了。
但如果屯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赤脚大夫,叶青估摸着这个大夫家的门槛都得被周围这几个生产大队给踏平了。
这么一想,叶青就有点来劲儿了。
她觉得如果操作得当,以她的能力,用不了多久屯子里的村民们就会哭着求着让她当赤脚大夫!
看样子,她得找机会在村里人面前好好展示展示她的飞针绝活才成。
让叶青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会来得这么快!
早饭吃了之后,见还有点时间,叶青也没让老阿婆再动手。
她自己把厢房里的杂物给稍微整理了一遍,能要的就先给收进地窖里面,不能要的就直接扔进厨房,回头做饭的时候往灶膛里一把烧了。
等时间差不多了,她才又去了地里。
早上叶青表现得太突出,可以说一战成名,所以她再去到地里,大队长就没再把她跟其他那些知青混为一谈,不但给她分配了更重的任务,还承诺如果她能按时按点做完的话,就给她记满工分。
记工分这个事儿,叶青之前就问过秦杏枝了,知道如今各个公社都是工分制,一天劳作的工分,从两分到十分不等。
两公分比较好挣,一般这种收割季,老人孩子在地里头捡一天的稻穗,都能挣上两工分。
但满工分就不好挣了,通常各家只有最厉害的男青壮年劳动力,从早忙到天黑,才能拿到十分满工分,妇女同志的话,一般就是记八工分,除非她也能跟男人一样可以挑重担可以当牲口使唤。
所以现在大队长说能给她算满工分,叶青肯定不会提出异议。
虽然一两个工分对她而言其实无所谓,但她如果能挣满工分,就在这个村里彻底打出名气了,这会让她顺利在屯子里把路人缘刷满,对她将来当赤脚大夫的工作开展大有好处。
毕竟,对这些村民们来说,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医生,肯定不如一个能挣满工分的大夫说话更有威慑力,叶青年纪小,如果没一个厉害的名头来压镇的话,回头就算当了赤脚医生,也不会有村民信服于她。
所以这段农忙时间,就是叶青在屯子里立人设的最好时机,她必须得让整个生产大队的人知道,一个不想挣满工分的插队女知青不是好医生,她就是整个蛟潭县知青办最强的全能女大夫!
于是,整个上午,叶青稳定发挥,超强的战斗力再次证实了,她就是天生的农家好手,比很多本地土著都要强。
村民们绞尽脑汁搜罗了一大堆好话来夸赞,而实力完全被碾压的那些知青们,从原本的怨气满满,到后面都已经彻底麻木了,对叶青也再生不出半点羞恼嫉恨。
人就是这样,如果大家旗鼓相当,存在竞争关系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生出妒忌,甚至会想要给对方使绊子把对方也给拉下来;
但如果对方的实力跟自己完全不在一个层级,超出了能力范畴并且拍马都赶不上的时候,那些妒忌不甘又会自然而然消失,只剩下敬仰钦佩和心服口服。
像叶青这样又强又卷的真“女汉子”,不管是老知青还是新来的那批,都已经自觉把她从知青圈除名了,大家都不认为这样的怪胎,跟他们是同一个物种。
叶青可不在乎除名不除名,反正她也没打算跟其他那些知青有过多接触,毕竟看多了小说的她,深知知青点才是真正的是非圈,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如果不想麻烦惹上身的话,还是离那些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城里人远点!
中午叶青再次提前了半小时完工,她爬上田埂正准备回家做饭呢,忽然就听到地里传来了一阵骚动,只听见有个妇人惊呼:
“哎呀,见血了,这可糟了,小西这肚子都快五个月了,该不会出事吧?”
“这是累过头了,估计在地里热中暑了,快,先把人给送回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