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连虎是武将出身,骨骼粗壮,身体健硕,然而仅是几日不见,高正明惊觉主公竟瘦削得如此之多,仿佛就只剩一副骨架子。
在石连虎榻旁,有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手持汤药。
高正明知晓此人是石公三子,石远湖。
“何事?”石连虎问。
分明只是二字而已,他居然说得颇为艰难,气息远没了之前的浑厚有力。
高正明跪下拜见,而后道:“属下随军撤退时负伤落伍,无奈之下只好借草木掩护遁入林中,以此躲避幽州军追杀。后来属下摸入一处寺庙中,扮演落难僧人求庇护,本想着待伤势养好后再归,却不想在寺庙中碰见霍幽州,并听闻一桩惊天事。”
房中两人具惊。
“你看……咳咳,你看见霍霆山了?”
“高长史,当时发生了何事,快细细道来?”
高正明:“当时属下被派至梅林中清扫石道积雪,偶遇一双赏梅母女,那小娘子对身旁母亲细语,接连道出香皂、汤婆子,还有马镫与高桥马鞍,并称赞其母之能。”
而后高正明将当时孟灵儿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石连虎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石远湖会意,替父亲询问:“那妇人如何接话?”
高正明如是说:“她说是在古籍中得知那些,只不过如今那本古籍已不在。属下心下疑惑不已,遂主动从树后走出,想见一见这位给幽州献策之人。待见过,属下本想将她带回,后惊觉霍幽州就在不远,且正往这边来,颇有几分稀罕得丢不开手的架势。属下自知无力对抗霍幽州,只能折身离开,并迅速来报。”
他话落,房中针落可闻,直至寂静被石连虎的咳嗽声打破。
“你,你可看清那妇人相貌?速速告知画工,让他将其人画像画出来,而后……咳咳,而后交给斥候……”
石连虎一口气喘不过来,话没说完就是震天咳嗽,咳得厉害,竟是吐出两口血来。
“父亲。”石远湖大惊,“您莫要动气,身体要紧,区区妇人罢了,不值得您伤神。”
“竖子愚钝!”石连虎恨铁不成钢。
幽州军近来的变化为不少人侧目,先是马镫和高桥马鞍,接着又是在长安赚得铂满盆满的裴氏香皂,再接着是忽然在冀州推行的梯田策……
一样又一样,仅是一个秋季而已,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他也曾疑惑过,为何只是短短几个月,霍霆山变化如此之大,仿佛得了什么仙人指点似的。
现在迷雾被拨开少许,甭管那妇人口中的古籍从何而来,既然古籍已不在,那她就是关键。
若能将此妇人夺过来,他并州或许亦能像幽州一样迅速壮大版图。
石远湖被父亲骂得讷讷不敢做声。
石连虎直视着不知为何迟疑的下属:“高正明。”
高正明低声道:“石公,那美妇惊为天人,容色艳冠整个并州,画工怕是画不出她的三分神采。”
石氏父子惊愕。
石远湖难以置信:“容色艳冠整个并州?且还是一个生育过的妇人?你高正明是否没见过美人,这等荒唐话都说得出来。”
高正明低头不语。
石远湖嘲讽完他,忽想起一事:“你是见过莲姬的,你口中那美妇,比之我大兄的莲姬如何?”
他大兄石远江前年得了一绝色,那佳人的小脸儿和小腰肢,真真是千娇百媚,婀娜多姿,仿佛是狐妖变的,连目光流转间也好似带了钩子,令人心头酥痒。
此女美艳绝伦,他大兄为其取名莲姬,道是用“莲”之一字压一压她满身的艳光。
石远湖年已三十四,又是州牧之子,见过的美人多不胜数,却觉得满园的佳人在莲姬前皆黯然失色。
一个姬妾而已,不至于不能随便评论。高正明轻咳了声:“莲姬稍逊色些。”
说是“稍逊色”,他私心里却觉得逊色多矣。
哪怕撇开容貌不谈,只说眼神,一个时刻带着欲,时间长了眼底都是浑浊的;另一位的眼睛是真的生得妙极,目光澄清潋滟,对视的那一眼,高正明仿佛看到了夕阳下浮光跃金的湖面。
“竟有此事?是否尔在夸大其词?”石远湖惊诧不已。
莲姬竟落于下乘,那她该是何等的出众姿容?
高正明不语。
“派几队斥候过去,务必将……咳咳,将那美妇掳过来。”石连虎努力将话说完:“若实在无法掳过来,就找个机会将她杀了,不能为我并州所用,留着百害而无一利,此事交给……”
石连虎本来想点三子的名字,让他去办此事,但又想起三子好色,这事交给他,他怕是下不去手,不妥不妥。
可是长子,长子亦是个贪色的,还是不妥。
女色方面,二子似乎较为好些。然,二子处事优柔寡断,没有其兄的果决。
他石连虎也算一代英豪,可恨卧病在床后,居然发现一个出挑的儿子都寻不出来。
后继无人啊!
石连虎本就不适,如今思绪过重,致使郁气攻心,竟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石远湖忙喊着父亲,又是搀扶,又是唤杏林,好一通忙活。
待他安顿完石连虎,石远湖将高正明叫到自己跟前:“你方才也听到了,父亲是欲将那事交给我的,只不过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高正明,你既然有伤在身,那就回去好好养伤吧,往后那美妇人之事你不必管,我会安排斥候将其带回来。”
高正明犹豫片刻,到底是应下。
正准备退出主院,他又听石远湖说:“我大兄和二兄近来颇为繁忙,此事你不必与他们说起。”
“唯。”
*
并州,燕门郡郡守府。
裴莺还不知晓自己被盯上了,她在琢磨着劁猪的事情。
如今天冷,阉割后感染的几率比夏日要低许多,且这等天气估计猪也不如其他几个季节浮躁。
裴莺将劁猪的事和霍霆山说了,“……将军,其实可以先做个实验,买些幼豕回来阉割,待它们长成,您再看看它们和普通豕之间的区别。”
裴莺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得养猪。
不养多,先养那么一点,主要是让霍霆山看见劁猪的好处。
好处说起来可能笼统,尤其是对如今这般一个有些缺粮的统帅来说。但缺粮只是暂时的,待明年将小麦种起来,粮食短缺的问题就会逐步解除。
猪的生长也需要时间,现在劁猪,基本是等霍霆山手里不缺粮了,他同时也看到了劁猪之益。
于她的益处嘛,自然是能早点吃上不腥的猪肉。
霍霆山见她佯装平静,但眼里忍不住冒光的模样,不由好笑。
她是个贪嘴的,不喜金银,就惦记着那两口吃的。他连这般难养的她都养得起,也不在乎再多几头豕。
霍霆山:“不是什大事,夫人随意。”
话是好话,但裴莺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忍不住道:“待猪长成,将军别被那猪肉香掉舌头才好。”
霍霆山哼笑:“我拭目以待。”
“我今日就出门去一趟集市。”裴莺迫不及待要开始。
劁猪对猪是有要求的,首先必须是小猪,且得健康,这等关乎自己往后口腹之欲的事,裴莺想亲力亲为。
“夫人要去肉市?何必如此,你想要幼豕,让底下的人去办便是。”霍霆山长眉皱起。
肉市那等地方脏乱,她跑过去就跟金凤凰掉鸡窝里似的。
裴莺坚持:“此事我想亲手着办。”
霍霆山看她两息,心里了然。
她是待不住想往外面跑了,从长灵寺回来也就五日,她这是又闷了。
不过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霍霆山应了:“我让陈渊挑几个卫兵随你一道去。”
裴莺心满意足,留下一句“多谢将军”便从座上起身,准备忙活自己的事。
“夫人。”男音低沉,似有那么一丝的不悦。
裴莺闻声转头,眼里有疑惑:“将军有事?”
霍霆山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案几:“夫人这用完就扔的习惯,往后能否改改?”
她来找他只说劁猪之事,说完就走,这给她泡的茶连半杯都未喝到,她比他还忙是吧。
裴莺拧起细眉,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将军莫要污蔑我,我哪有用完就扔?且劁猪之事事关未来的万千将士,再重要不过了,这说起来我亦算为将军排忧解难,将军不谢我便罢了,为何还要指责我,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冠于我头上。”
霍霆山眉心跳了跳。
得,他才说了她一句,她后面有十句等着他。
“没有指责夫人的意思。”霍霆山无奈。
裴莺问他:“那您说您是何意?”
霍霆山难得没话说。
裴莺和他对视片刻,移开目光,这人哪怕坐着也气势强劲:“将军您继续忙,我出门了。”
霍霆山看着裴莺往门外走的背影,轻啧了声。
她那兔子胆儿是越来越肥了。
……
裴莺找到了陈渊,和他说了要出门的事,陈渊迅速挑了几个卫兵,又准备好了马车。
今日女儿要上课,裴莺便没把出门之事和她说。
马车驶出郡守府,朝着集市方向驶去。
裴莺让陈渊将马车驶到集市入口,而后戴上帷帽从马车里出来。
如今还是早上,集市的许多摊位都是有货的,就肉市来说,卖鱼和卖羊的摊位最多,偶尔还有兔子,此外还有一些卖虾的。
虾较之于鱼要少些,难得看到有虾,裴莺毫不犹豫买了。
集市人多,熙熙攘攘,不过裴莺身旁有卫兵,幽州兵腰上挎刀,目光锐利,一旁的布衣见之下意识往旁边退,因此这一路裴莺走得倒不如何挤。
像这类的肉市,通常都有自己的小摊位。
这摊位很简易,木架搭起一个小平台,摊主站于后,小木台上摆着要卖之货,和后世相去不远。
走了大半程,裴莺还是没看到有卖小猪的,不住嘟囔:“难道今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