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多了,霍霆山竟也觉习惯了, 他上前将人抱起, 抱着就往内里床榻的方向去, “待夫人睡着了我再走。”
“我本来要睡着的。”裴莺脑子混沌, 许多心里话不由小声嘀咕出来。
霍霆山走到榻旁将人放下:“行,怪我,我在此给夫人赔罪。”
裴莺脸颊枕在锦枕上, 蹭蹭枕头, 缓缓闭上眼睛:“不用你赔罪, 你去忙吧……”
说话间, 气息逐渐趋向平稳。
霍霆山拉过锦被给裴莺盖上, 目光往下扫过,在裴莺的脚上停顿了下。
方才在外边软榻时,裴莺脱了绣鞋,如今脚上只穿着足衣。
“足衣不洁, 穿到榻上不妥。夫人, 我帮你除了足衣可好?”霍霆山问。
没有人应他。
男人颔首,抬手伸向雪白的足衣, 修长的手指勾住足衣上方的系带,轻轻一拽后, 细带松散。
本来入睡的美妇人感觉到脚上有异,不由蹬了蹬腿,中途好像踢到一堵结实的肉墙。
裴莺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大学本科时代,有一日宿舍组织活动,说要去野炊。待到了目的地,那地方可真漂亮,绿草盈盈连片,地上像铺了一张大毯子。
她和三个舍友想选个好的地方铺大餐布,但走着走着,裴莺觉得这草地不对劲。
每一脚踩下去好似陷得特别深,踩进泥里,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泥土包裹着。
眼见舍友要走远,裴莺用力拔出脚,还顺带使劲儿踩了一下那困着她的泥土,然而没走两步,她又陷入了泥中。
泥中好似裹携着些粗粝的沙砾,毛刺刺的,踩上去不舒服。
裴莺不由说了几句抱怨的话。
似乎有一声幻听般的叹息传来:“夫人慈悲为怀,不如干脆以身渡了我这滩烂泥,莫要回去了。”
*
裴莺一觉醒来,金乌已经从东边走到西边了,她抱着锦被坐在床上,拧着愁眉回想着之前。
她记得天锅架好后,便开始蒸馏酒,待出酒后,依次给了霍霆山父子和陈渊品尝。
这三人一碗下去无事发生,囡囡闹着要喝,于是她也尝了一点。
裴莺只记得那酒既辛辣又狂燥,酒劲非常大,后面的事再回想起来,却如同隔了一层水雾。
她好像跟霍霆山回了主院,中途聊了一会儿天,聊天内容……
裴莺冥思苦想,隐约记得好像和他辩论了一番草和人参,至于更多的,却是不太记得了。
“我应该没说一些不能说的吧。”裴莺惆怅叹气:“下回还是不喝酒了,喝酒误事。”
“夫人,您是醒了么?”外面的辛锦听到点动静。
裴莺应了声。
辛锦绕过屏风,“夫人,您还未用午膳,现在给您传膳如何?”
裴莺后知后觉有些饿了,遂颔首。
辛锦低声道:“夫人,还有一事,小娘子来过几回欲要寻您,后面干脆留了水苏在此。方才您醒来后,水苏回去了。”
裴莺心里打了个突:“囡囡她有没有说何事?”
辛锦摇头说没有,“但奴观其神色,似颇为凝重。”
“好,我知晓了。”裴莺心里那个猜测渐浓。
可能是她酒后失言,又或是举止欠妥,被女儿察觉到了。
午膳一直都备着,不久后端了上来。膳食呈上不久,孟灵儿来了。
“娘亲,我听闻那酒水甚是劲烈,您如今感觉如何?可有不适?”孟灵儿问。
裴莺笑着摇头:“睡了一觉,已无事。”
孟灵儿正要再说,见裴莺面前摆了膳,且并未用多少,于是话出口时换成了,“娘亲您先用膳,待您用完膳,我有些事想和您说。”
裴莺执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下:“刚好,我也有事要和囡囡说。”
因着不久后要用晚膳,这一顿裴莺吃的并不多,很快就用完了。
待辛锦将器具撤走,房间只剩下母女二人。
气氛莫名有些凝重。
裴莺先开了口:“囡囡,我得先和你说声对不住。”
孟灵儿的唇紧抿着。
“我曾答应过你起码三年不嫁人,如今因为某些缘故要失约了,大抵是今年的八月,我会嫁给霍霆山。”裴莺轻声说。
裴莺眼睫下压,目光落在桌案上,有些难以面对。
说是起码三年,守约时间却只不过是一个冬季。
“娘亲,您嫁给他是做正室吗?”裴莺听到女儿问。
出乎她的预料,小姑娘这话挺冷静的,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抽泣声。
裴莺抬眸,而后点了点头。
孟灵儿扯出一抹笑:“是正室,那挺好的。将军有权有势,如今占了三州,您嫁给他当妻子,往后无人敢欺负我们母女。”
裴莺:“囡囡……”
孟灵儿目光移开,径自说着,像说给裴莺听,也像说给自己听:“如今这世道比去年秋季还乱,我之前听公孙先生说,长安好像也不太平了。娘亲您生得这般美丽,就算不嫁给将军,总归会有旁人黏着你不放,那还不如寻个稳妥些的当他的正头娘子。”
孟灵儿的语速开始加快:“父亲是去年初秋离开,倘若娘亲今年八月再嫁,几乎也是一年了,比起以前住在咱们家不远的小姚娘子的娘亲要久上许多许多。”
裴莺哑口无言。
孟灵儿目光移回来,声音低了许多:“其实我只是有一点点害怕,害怕娘亲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孩子后,会顾不上我。”
裴莺从自己这一侧的位置起身,坐在孟灵儿旁边,伸手揽着女儿:“且不说我已三十多,无力再生子,就是能生,我也没那个打算。囡囡,我不会有新的孩子,有你一个已足矣,谁也没有你重要,你是我的支柱,唯一的支柱。”
孟灵儿转头看着母亲,她在面前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浓郁到极致的情感,其中有些她看不懂,却不妨碍她因这一眼心头大震。
裴莺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谁也不会有你重要。”
如果不是这个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和现代一模一样的女儿,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或许第一日,也或许是被小吏抓走的那一日,她就会自裁。
心口那个窟窿好像被一点点补上,孟灵儿嘴角忍不住勾起:“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裴莺认真道。
孟灵儿靠在裴莺肩头,轻声问道:“娘亲,您之前说因为某些原因您要嫁给将军,那原因究竟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裴莺沉吟片刻。
其实这话有些说不出口,但刚刚才将女儿哄好,又不愿再惹她心情低落。
裴莺到底是说了。
和一则传言有关,也顺带将之前惠康王看中她一事说了。
孟灵儿脸色剧变:“竟有此事?娘亲为何不告诉我。”
“不想惹你担心,且事情已解决了。”裴莺笑道。
小姑娘眉头皱起又松开,反复两次后道:“若是有下回,一定要告诉我。”
“好好好。”裴莺应道。
孟灵儿撇了撇嘴:“怎么听着像敷衍我,罢了,总归您肯答应。”
在裴莺怀里赖了片刻后,孟灵儿起身:“既然娘亲即将要嫁给将军,那我得去和那个霍小郎君……嗯,我未来的二兄多联络。”
旁敲侧击一番霍家的情况,若是将军后院有个育有子嗣、又有手段的宠姬,她娘亲说不准会吃暗亏。
孟灵儿走了。
裴莺看着女儿背影,无奈摇头。
……
裴莺觉得或许霍霆山从某些蛛丝马迹察觉到她和女儿摊牌了,今日的晚膳没像平时一样各自用,而是聚在正厅。
除了她和霍霆山,还有两个小辈。
霍霆山率先发话:“这一顿晚宴庆祝今日制酒大获成功,待夫人的米酒在长安售卖,再办一场盛大些的家宴。”
裴莺听着他最后两个字,眼皮子跳了跳,偷偷去看下首的女儿,却见小姑娘笑眯眯的,面上并无排斥。
霍霆山问裴莺:“夫人可有想好,一坛米酒卖几钱?”
裴莺还真想好了,“就陈校尉拿的那个坛子那般大的,一坛卖二十两。”
这个价报完,下首传来一道抽气声。
“二、二十两?”霍知章震惊。
如今一头牛才二两银子,二十两,都可以买十头牛了。
前些年幽州财政吃紧,父亲为了攒钱四处奔波,今日领兵洗劫林匪,明日在幽州里四处翻,看有没有能下刀宰割的豪强。
府中库房常年空荡荡,他每月的月例只有五百钱,也就是四分之一两银子。若按以前他的月钱来算,他需要六年多才攒够银钱买一坛酒。
“对,二十两,价格确实不菲。但只要是现如今举世独有,再配个漂亮些的包装,就一定会有人买的。”裴莺笑道:“香皂当初不也是十两一块,后面亦不愁卖。”
霍知章自然知道香皂,他这回偷偷来并州,出门时就揣了块香皂在身上。
“裴姨,您太厉害了,这蒸馏之术您是如何想出来的?往后家里岂不是日日有好酒喝。”霍知章惊叹道。
霍霆山嗤笑,“多读书,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一天到晚像个猴似的到处窜。你不及你兄长也罢,如今家里多个年岁比你小许多的妹妹,你妹妹也知晓随先生读书,就你依旧不务正业,还好意思讨好酒喝?你小子皮糙肉厚,脸皮那一块是不曾漏下分毫。”
霍知章讷讷闭嘴。
孟灵儿听到某句,心里不住欣喜。
裴莺眉心跳了跳,哪有人这般教孩子的,这对比教育使不得,容易令霍知章对囡囡有意见。
当即裴莺说:“人各有所长,或许知章在旁的方面天赋匪浅,将军莫要太心急。”
霍知章不由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