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莺摇头,“得先将外面那层皮削了。”
过大江是北方人,这些叫做“柘”的作物他也是刚接触不久,长得和棍子似的,周边也没有果子,也不知怎的吃。
如今听裴莺说要削皮,他拿出短刃往甘蔗上刮了一下。一刀下去,锋利的刀刃带下来一层黑褐的皮,这些皮被刮下后,其内黄白的甘蔗肉露了出来。
“里面竟是如此模样?”过大江惊叹。
一根甘蔗很快被削得干干净净,裴莺说:“放前方的入口处吧。陈校尉,你摇一摇旁边的手轮。”
手轮摇了起来,甘蔗一头逐渐进机子,裴莺刚要呼出一口浊气,机子发出“咯滋”的一声,卡住了。
裴莺:“……”
陈渊试着用力,但任凭他手背青筋鼓起,手摇轮都未再转动分毫。
裴莺按了按眉心,“里面应该是卡住了,我们得把机子拆了才行。”
这个大家伙并非一体式,几个卡扣打开后,内部交错的齿轮露了出来。
裴莺让过大江撤出甘蔗,仔细研究了番,然后拿了纸笔,记录下需要改进的部位,又画一个新的,让铁匠造着新图纸来打造。
只是打造单个零件,远比不上打造整台机子难。因此第二日中午,新零件送来了。
榨汁机换了新零件,再次上工。
这回没卡住了,一根甘蔗塞进去,随着手摇轮哼哧哼哧的转动,放于最底下的陶盆淅淅沥沥地下出甘蔗汁。
裴莺喜笑颜开,“终于成了。”
“主母,可需我去将剩下的柘全部搬过来?”过大江听裴莺说成了,也很兴奋。
裴莺:“好,劳烦。”
甘蔗汁可制白糖和红糖,后者的工序比前者要简单一道。若是卖给权贵,像雪一样的白糖肯定更讨他们喜欢。
过大江和几个卫兵一同去的,没过多久,一个个抱着甘蔗的卫兵回来。
一个下午,裴莺哪儿也没去,就待在沁水院,看着榨汁机的手轮咕噜咕噜的摇。
一整个土池子,五十多根甘蔗全部被榨成了甘蔗汁,同时也产生了一大堆的甘蔗渣。
“过伍长,这些甘蔗渣拿个麻袋装起来,千万别丢了。”裴莺说。
甘蔗渣亦是个宝贝,内含50%的纤维,能造纸,也可以用于酿酒,世界著名的朗姆酒就是用甘蔗渣酿造的。
若是嫌麻烦,碎化一下渣滓,再蒸煮后直接喂牲畜也行。
嘱咐过大江收拾甘蔗渣后,裴莺看向陈渊:“陈校尉,把这盆甘蔗汁带去南边那个小庖房吧,后面的工作得在那边进行。”
州牧府占地面积大,其内别院多,庖房自然也不止那么一处。
她刚刚说的南方小庖房,是贵客在府中留宿时,专门为之配置的。
府中无客,小庖房现在闲置着。
……
日薄西山,霍霆山离开书房。
待回到主院,院中却没了那道倩影,霍霆山当即问卫兵,“夫人何在?”
对上那双阴沉的狭长黑眸,卫兵被吓了一跳。
第104章
卫兵惊骇得僵在原地, 还未等他想明白大将军为何忽然不虞,就听见紧随而来的第二句。
“我之前的吩咐,你全抛于脑后了?”
声音很冷, 比如今刮在面上的寒风还让人哆嗦。
另一个卫兵忙道:“回大将军的话, 主母未曾出府, 今日过伍长来了一趟, 似汇报了事情,而后主母便随他去了。”
在数日前, 准确的说是大将军携夫人北征回来的那日, 府中所有卫兵都收到了这样一道命令:
禁止提及先帝驾崩和幼帝之事;夫人若有出府念头, 速来报, 哪怕当时他在书房中议事。
一众卫兵不得其解,但既然上峰下了令,他们只能战战兢兢照办。
也是这时, 霍霆山才想起昨夜裴莺和他说过, 榨汁机有个零件不合适, 需要重新打造, 今日大概是新零件送至了。
男人按捏了下眉心, 神色很快平缓,“行,我知晓了。”
待霍霆山的背影彻底看不见,守院卫兵才低声说:“大将军和主母闹矛盾了?”
“不可能, 你我在主院守值这般久, 何曾见他们红过脸。”
“那也是。”
*
南边小庖房。
柴火噼里啪啦的烧,整个小庖房都弥漫着一股甜味。甜滋滋, 像蜂蜜浸在空气中,令几个卫兵不时狂吸几口。
太甜了。
虽然他们从未尝过蜂蜜, 但此时闻着这股香甜,觉得售价一小罐十两的蜂蜜也大抵如此。
“主母,这要煮到何时?”过大江不住问。
裴莺看着锅,锅内烧开了一锅水,用隔水加热的法子煮着其内的陶盆,“待陶盆里的水蒸干即可。”
此时陶盆内还有小半的水。原先的甘蔗汁颜色偏浅,经过不断的炖煮后,汁水颜色渐浓,甜味也重了许多。
“大将军。”陈渊忽然道。
裴莺闻声回首,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庖房门口,来人正是霍霆山。
“将军怎的来了?”裴莺惊讶。
之前在沁水院那边,她有预感熬糖之事估计得持续到酉时末,所以派卫兵去传话,今晚不和他们一同用膳。
莫不是传话的卫兵走了旁的路,刚好和霍霆山错过了?
下一刻,裴莺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饭点已至,我来寻夫人用膳。”霍霆山走进庖房,而后被氤氲在内的甜味香气呼了一脸。
“糖还未熬制好,我今日不去正厅用膳了,你和孩子们先吃吧。”这处也是庖房,裴莺之前已遣卫兵去旁的庖房调一个庖丁过来,等下直接在此处开火。
“来都来了,何必为一顿饭跑来跑去,我亦随夫人在此。”霍霆山慢悠悠道。
他不想走,裴莺随他,继续将注意力放在锅里。
“夫人,这就是柘的汁液?熬煮可直接制糖?”霍霆山也看过去。
裴莺颔首说是:“新鲜榨出来的,后经过滤得到更纯的甘蔗汁,如此才开始熬煮。待汁水全部熬尽,就得到了红糖。”
“为何要在锅中又置陶盆?”霍霆山问。
既然是煮,直接放于锅中煎煮岂不省事?
裴莺给他解释,“其实直接熬煮也行,不过糖在水沸腾时那个温度容易焦化……嗯,就是容易过火变焦,所以便用这种温和些的加热方法。我后面还打算做白糖,省得以后杂质难除。”
这批预先贮存的甘蔗只有五十根。五十根甘蔗,只榨出了两盆甘蔗汁,用完以后只能等明年的甘蔗收成了,得爱惜着用。
甘蔗的出糖率在12%左右,若以一根甘蔗四斤来算,她那堆甘蔗合计两百斤,即一百千克。
如无意外,她能得到二十四斤的红糖。
之前遣卫兵去喊的庖丁来了,在庖房的对角处开火下厨。
就在裴莺和霍霆山皆在小庖房熬制糖时,府中正厅里,三个小辈已聚首。
正厅里只有他们和伺候的女婢,两位长辈还未到。
似乎想起什么,霍知章让周围的女婢先行下去,而后低声对兄长和妹妹说,“你们是否收到父亲传的那道命令?”
至于具体是什么,他谨记吩咐,没有明说。
霍明霁颔首,“有。”
孟灵儿却听得一脸懵,“什么命令?”
旁边两位兄长皆是一顿。
霍知章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也着实是想不明白。
先帝驾崩都过去数月了,且如今新帝已登基,这有什不能说的?他们都清楚父亲的抱负,父亲他绝不是纯臣。
退一步而言,就算是纯臣也无需如此避忌。
只是没想到妹妹还不知晓。
“二兄,你在打什么谜语?”孟灵儿好奇。
霍知章忽然结巴:“我,我方才……”
霍明霁转了转手中的扳指。
在父亲出征的那些日子,他带着妹妹赴了几场宴,宴中皆是郡中高门,聊起天来说过天南地北,也曾提起长安。
妹妹是知晓赵天子驾崩之事的。
但为何父亲不特地叮嘱她?是不需要,还是忘记了,亦或者不能。
那道命令是父亲归来后才下的,还有回来那日,他和母亲特地从另一条路回府……
或许重点不在妹妹,而在母亲!父亲不欲让母亲知晓先帝已驾崩。
“二兄?”孟灵儿疑惑。
霍知章越是这般作态,她就越好奇,好奇中又有些伤心,“是不能告诉我吗?”
霍知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有些惶恐,“不是……”
“是事关政事。”霍明霁忽然道。
霍知章忙附和,“对对对,是政事。”
霍明霁郑重说:“灵儿,近来局势愈发严峻,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因此最近政事之类的事,切勿和任何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