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急。过两日就是冬狩了, 他们估计也没心思捕鱼。”裴莺笑了笑。
这般说着时, 她却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现在的生产力不高, 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丝, 不然将“龙骨渔网”通过邸报的当时传到百姓群中也不错。
陈渊:“那此事我回城以后办。”
按理说到这里,此番交谈已结束。但是裴莺想到女儿,她迟疑着问, “陈校尉, 我囡囡上堂时是否话不少?”
千人千面, 霍霆山麾下的将士性格不一。比如熊茂耿直, 秦洋儒雅, 沙英健谈,而陈渊……
据裴莺观察,这位陈校尉的话很少,他是一位沉默的执行者。
平日他哪怕和同僚待在一起, 也仅偶尔搭话, 绝非活泼的性子。这样的人是很有距离感的,用现代的词来说就是“高冷”, 你说话他若不接,就无从靠近。
北地偏旱, 不似南方有水乡之称。玄菟郡附近无大江大河,可是女儿连他擅长编渔网都知晓。
裴莺脑中莫名浮现出一副画面。
她那个平日就挺活泼的女儿,像只小喜鹊一样围着一棵树叽叽喳喳,最后树受不了了,抖了抖树梢,抖出几粒小果子。喜鹊儿吃了果子以后,继续叽叽喳喳。
周而复始。
裴莺以前就是教书的,虽说不上桃李满天下,但接触过不少学生。
有的学生见自己和老师的年龄相差不算很大,直接把老师当朋友,不限于询问和课业有关的问题,有时候聊着聊着,还会聊到生活上。
裴莺很开心学生敏而好学,但有时候也有一点点甜蜜的苦恼。
因为真的太缠人了。
“好学是好事,孟小娘子她很好。”陈渊正色。
话毕,他看了下裴莺的脸色,似在担心什么,又说了句,“烦请主母莫因此事训诫她,孟小娘子她很好。”
裴莺稍怔。
第二次了,同一句话他说了两回。第一回是老师对爱徒的喜欢,那第二回……
裴莺狐疑,看着陈渊的目光里多了点其他东西。
四目相对,片刻后陈渊不自然的侧头移开眼。
就是这个小动作,令裴莺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发现了件不得了的事。
此番出来冬捕不止带了一张网,上一张坏了,霍知章拿新的重新撒网。
小辈们调整好情绪,重新投入到这场冬捕中。但裴莺的情绪却没这般好调节,她的复杂心情一直持续到冬捕完,再到晚膳全鱼宴结束,最后到回夫妻双双回主屋。
霍霆山见裴莺回来后就坐窗牗旁的软榻上,眼睛看着窗外,然而窗外是黑漆漆的庭院,根本没什么好看的,“一个下午心神不定,夫人在想什么?”
裴莺:“……没有。”
霍霆山走过去,将人拦腰抱起,“既然没有,那就早些安寝吧。”
后背挨到软榻上,裴莺径自往里面挪了挪,将外侧的位置腾出来,而后捞榻上的小软枕抱着,继续想白日的事情。
她觉得,陈渊可能对她囡囡不止是师生情。但这事没有证据,且女儿好像也没有察觉。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唉……
身侧一直没有动静,裴莺翻了个身,看见霍霆山站在榻旁,“霍霆山,你不上来歇息吗?”
男人应了声,随即也上了榻,一如既往将人捞过,“和你夫君说说,今日频频走神是在想何事?”
“没什么。”裴莺嘟囔。那些话让她如何说出口,没影的事儿呢。
霍霆山轻啧了声:“憋在心里,今晚你肯定睡不着。”
裴莺并不相信。
她睡眠质量好,平日躺下去半刻钟不用就能入睡。结果还真让他说中了,她翻来翻去,翻了两刻多钟,愣是没能去见周公。
霍霆山在旁边看着她转,忍不住轻笑了声,“说吧,是何事。”
裴莺叹了口气,依旧说不出口。
霍霆山:“夫人不愿说也罢,只是这般难以入眠也不是事,我助夫人安寝。”
裴莺一开始还觉得他通情达理,直到被捞过去,这人翻身而上,将她笼在底下。
房中昏暗,只有窗牗旁有点月光,而在房中幽暗的的一角里,床榻微微震动,两侧的玉钩轻轻摇曳,右侧的玉钩终是挂不住软滑的罗纱,让之如水般倾泻。
房中不再寂静,呼吸声明显。
沉重的,急促的,偶尔也响起一阵仿佛是野兽叼着肉的、再将之一点一点啃食入肚的啧咂声。
冬夜寒凉,然而裴莺玉面潮红,光洁的额头冒着细密的香汗,不仅是额上,她那枚殷红小痣周围也泛起一层莹亮水色。
这人昨日刮过胡子,但仅一日时间又冒出少许胡茬,裴莺伸手搭在小红痣周围,轻抚了那一小片,想着将那股似疼似痒的感觉抹去。
在昏暗之中,裴莺看不见上方男人的眼中热度更甚,甚至连喉结都狠狠滑动了下,“夫人继续。”
裴莺反应了片刻,才听明白他那“继续”二字是何意,顿时脸颊爆红。
霍霆山见她停下,颇为可惜,男人长臂朝外伸,精准从榻边矮柜上的小碗里捞起一个鱼鳔。
他迅速戴好,手掌朝下,箍着她一条大腿往侧。他的大掌粗粝且带着惊人的热度,在这冬夜宛若成了火簇,裴莺软了腰。
别院主院的床榻不如州牧府的结实,深夜里这张新造的榻发出咯滋的微响。
响声持续了许久,然而听“啪嗒”一下,似什么被解下。
很快,一个小东西被从榻里丢了出来。扔了东西后,那条长臂再次伸向小陶碗,从中又拿了一个新的鱼鳔。
……
裴莺脑子晕乎乎,被霍霆山抱起时,她抬手勾着他的颈脖,有些事到底忍不住问,“霍霆山,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我知无不言。”这个时候的男人很好说话。
裴莺:“陈校尉今年贵庚?”
抱着人准备往耳房汤池去的霍霆山脚步一顿。
所以她一下午加一晚上,都在想陈渊?
陈渊有什值得她想的。
霍霆山最后确认,“夫人口中的陈校尉,指的是陈渊?”
“不然呢,我就认识一个陈校尉。”裴莺觉得莫名其妙。
霍霆山退回两步,微微俯身,用手指将小陶瓷碗里最后一个鱼鳔勾出来,然后才带着人往耳房去。
裴莺没察觉到他方才的小动作:“霍霆山,你刚刚说知无不言的。”
“二十有六。”男人语气不明,“夫人问他作甚?”
裴莺听闻二十有六,黛眉不由皱起。
女儿今年才十六,这中间差了整整十年,等她囡囡二十,陈渊都三十了。
不行的。
不论其他,光是年龄这一项就差太大了。
没回答他的问题,裴莺又问,“那他成婚了吗?”
霍霆山眯了眯眸子,“并无。”
“还没有成婚啊,为何?”裴莺接着问。
抱着她的男人不答,脚步加快了不少。
从榻到耳房也就几步路,很快就到了。浸入汤泉的那一刻,裴莺满足地喟叹,但这口气刚刚松完,一条长臂圈上她的腰,将她带到池边。
裴莺心头一跳,刚在池子里转个身,人就被摁在了汤池壁上。
“霍……”
事实证明这种助眠方式确实很有效,起码等从汤池里起来时,裴莺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待回到榻上,不过几息,她就已呼吸平稳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第二日还睡到日上三竿。
一宿过后,裴莺看着外面暖和明媚的冬阳,忽然间思绪开阔。
反正囡囡没察觉,那她也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若贸然行事,不慎将之点破了,说不准还适得其反。
就好像一对不被父母认同的小情侣,外界越不认同,他们反而越紧密。虽然这个举例似乎有些不当,但裴莺确实觉得每个人都有反骨,或多或少罢了。
再说了,陈校尉二十六未成婚,估计也拖不了太久……
裴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暂且将此事搁置,将注意力转移到糖上。
后日就是冬狩了,在冬狩之前她打算将白糖捣鼓出来,时间有些紧,不过冬狩在下午,勉强还行。
之前她制了二十四斤的红糖,扣除派给小辈和自己留下的,可以拿十五斤出来。
“辛锦,帮我去和卫兵说声,让其准备些东西。”裴莺唤来辛锦。
辛锦听了裴莺所需物件,不由惊讶,“夫人,您确定?”
裴莺颔首。
纵然一肚子疑惑,但辛锦还是去了。
和辛锦对接的是过大江。过大江听闻惊愕,“主母需要黄泥土?你确定吗?”
辛锦:“此前奴已确认过,确实是黄泥土无疑。”
过大江一肚子疑惑,他已听闻裴莺今日要制白糖,却百思不得其解,“这白糖和黄泥土有什联系……”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揣着疑惑,过大江领着两个卫兵出门去办了。
黄泥土并非多稀有,许多人就喜欢用黄泥土来盘炕和烧制瓷器。
故而接下命令的过大江直接去寻了盘炕的手艺人,从对方手中买了两缸黄泥土。
待过大江离开,手艺人拿着铜板喃喃道:“真是奇了,连未加工的泥都有人要,若那贵人往后来多几回就好了。”
待过大江运着大缸黄泥重新回到西郊别院,时间已来到了午时。
他打听到裴莺在另一处别院,饭也顾不上吃,先行将两缸黄泥送了过去。
在院中的不仅有裴莺,还有霍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