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天沉声问:“丛荆州知晓些什么?”
丰维这回收了面上招牌式的笑,正色道:“霍霆山计杀了李大公子。李大公子年轻有为,谁见了不叹一声后生可畏,假以时日,他定是闻名天下的豪杰,可恨被那霍贼断了前程生路。杀子之仇,不共日月。十年前我主亦有一寄予厚望的嫡子,然,小公子意外病逝,我主当时凄然泪下,哀痛欲绝,数月亦未缓过来。亲子意外病逝尚且如此,若被贼人所杀,为父者该是何等愤恨,怕是恨不得亲手杀了那霍贼,再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我主听闻李公遭遇,联想到亲子病逝时的无力,亦痛哭不止,我主深感痛心和遗憾,欲助李公报杀子之仇。”
这番话说完,丰维再次深深拜下。
李啸天的额角抽动了下。
李啸天看了柳校尉一眼,后者会意,当即开口道:“丛六奇如今可不是从前的丛荆州,外面的人都唾弃他一声丛反贼,与你们联盟,你让我们李公如何面对天下人。”
丰维起身,长长一叹,“自从纪羡白挟幼帝以令诸侯那日,这天下就乱了。各地雄主并起,各凭本事共逐天下权柄,李公难道甘愿一直顾忌那所谓的名声而屈于人下?青史由胜利者执笔,若胜了,自会抹去种种。李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李啸天眯了眯眼睛,无波无澜道,“丛荆州已称帝,和他结盟不照样是屈于人下?”
丰维露出笑容,“我主愿和李公共天下。”
李啸天不置可否,而是说:“霍霆山有十五万大军,他的军队来自最贫苦的北地。每个士卒都有饿狼三分凶色,你们丛荆州缩在关卡里不出来,让我独自面对霍霆山和其他几个州,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丰维嘴角的弧度深了深,“李公请安心,我主自然不会让您独自迎敌。那幽州军看着勇猛,其实并非不可破,鄙人有办法令其颓靡不振,到时候饿狼变小羊羔,如何宰杀还不是李公您说了算。”
*
夜幕降临,昨日的夜袭大捷,今夜幽州军军中举办篝火宴以此犒赏军士。
裴莺和霍霆山坐在一起,看他亲自动手鹿肉。
后勤军中有圈养牲畜,行军时带着一同上路,不过那些牲畜以羊居多,劁猪为次。这鹿还是意外碰上的,它自个从林子里跑出来,后来成了盘中餐。
裴莺之前吃过霍霆山的烤鱼,明明无什佐料,那滋味确是一绝的,如今他看用短刃将鹿肉切成薄片,再放到炉子上,很快鹿肉就熟了。
翻过面来,烤另一面。
金黄的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香气随之溢了出来,旁人都知晓霍霆山烤得一手好肉,这会儿被香气引得频频张望。
沙英喉结滚动了下,口水快流出来了:“大将军,这野鹿竟离了群从林中蹦出来,着实傻得过分,属下怀疑有蹊跷,不若先帮您试毒一番?”
霍霆山眼皮子也不抬,把烤好的一片鹿肉放裴莺的碗里,“想吃自己烤。”
秦洋笑话沙英,“还试毒,寻常鹿如何你当火头军没见过吗?真是鬼话连篇。”
“你难道不想吃吗?”沙英反问。
秦洋的笑声瞬间没了。
咳,自然是想吃的。
说起来以往还未遇到主母时,大将军出征时烤的肉都有他们一份,现在没了。
裴莺端着小碗,拿着竹箸夹了一块鹿肉慢慢地吃。
这鹿肉上过作料了,肉质细嫩,味道鲜美,配上胡椒碎屑,一口下去肉仿佛在口舌间变成了流淌的火,吞咽后也一直能暖到食道里。
一片鹿肉还未吃完,裴莺旁侧的小碗又放了刚烤好的小片鹿肉,她见状忙道:“别顾着我,你也吃。”
拿着短刃的男人动作稍顿,随即勾起嘴角欣然接受:“夫人之令,不敢不从。”
裴莺有一瞬间觉得不对劲,但再看他,这人已经放下短刃开始用起鹿肉了。
裴莺停顿半晌,没想明白何处有异,继续吃烤肉。
篝火宴后,该到安寝时了。
裴莺刚擦拭清理完,听帐外辛锦的见礼声,心知霍霆山回来了。
她系好帕腹,刚穿上中衣,就听外头有掀帐的声音。霍霆山看见营帐有一角立着折叠小木屏风,就知她在沐浴。
“夫人……”
还未说完,她人已经从小木屏风后出来了。
霍霆山轻啧了声。
裴莺看他一眼,“回了?里头还有一桶干净的水,你去沐浴吧。”
霍霆山边往前走边解鞶带,他身量高,步伐也大,几下就来到小木屏风旁。小荷包先挂屏风上,接着是鞶带,再过来是外袍。
“夫人,这屏风立于此处多此一举。”
裴莺到软床边,没回头看,“你管它作甚,它又碍不着你。”
他自顾自地说,“帐内无外人,撤去也可,我又不介意夫人看我。”
裴莺:“……”
那边水声哗啦啦的,在夜里特别明显,裴莺在软床上转了个身,背对着那边。
霍霆山雷厉风行,洗漱快得很,没多久就出来了,还是初春带寒时,他只随意披了件松松垮垮的里衣,带子也不好好系,敞着一片深色的精壮胸膛。
他上了软床,从后面抱住裴莺,灼热的气息呼在她白皙的耳廓上,“夫人今夜害我好苦,该负责才是。”
第126章
裴莺只觉自己裹着一张沉甸甸的毯子, 在这初春的夜,闷得她面红耳赤,她一边侧头企图避开火簇般的热意, 一边抗议, “霍霆山, 我哪里有害你?”
“夫人让我吃鹿肉。”他有理有据。
裴莺怔住。
鹿肉?鹿肉怎么了?
在现代, 若非特地去寻,一般不会碰到鹿肉。而来古代后, 她随军四处出征的时间远多于定居, 一年半的时间里也就用过一两回鹿肉。
因此看到鹿肉时, 比起它能壮阳的功效, 裴莺想的更多的是好吃与否。
不过现在她想起来了……
胭脂色攀上美妇人莹白的耳廓,一张芙蓉面也晕起绯红,裴莺低声道:“之前都和司州开过小战了, 你怎的如今还敢?若被听了去, 他们便知你破了律, 自己定下的军纪守不住, 以后如何领军?”
覆在其上的男人停下, 就在裴莺以为他会下来时,这人说,“我给夫人留一线,夫人待会儿小声些叫。”
裴莺被他这话恼得去踢他小腿, “你就不能自个忍住?”
“管杀不管埋, 夫人不道德。”霍霆山说。
裴莺震惊:“……你和我说道德?”
这人干的事,不说全部吧, 起码有三四成都是不道德的。
“那就不说了。”霍霆山闷笑了声,俯首去亲她。
他凑过来的第一瞬, 裴莺就被扎到了,“你没刮胡子。”
她声音最开始拔高,但又想起不能被外人听见,又迅速落了下来,柔软得过分的同时还带了些委屈。
霍霆山心里那把火噌的一下更旺了,他迅速撑坐起身,摸到小柜上放着的短刃。
裴莺呼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再想缓缓时,他又来了。
山岳倾压,也仿佛是撒下一张铺天的大网,将她牢牢拢在下方。
裴莺的脸颊挨着锦枕,难以置信他这般快就刮好胡子,明明帐内昏暗,软床边也没有铜镜,他去了都没有半盏茶时间。
“好了?”裴莺伸手去探。
入手探到的一片光洁,好像还真的好了。
“夫人亲自试试便知。”他声音微哑,而后他却握住了她的手,将之从自己脸颊上带了下来。
裴莺后来才知晓,这亲自试试是如何试的。锦被好似成了蓬松的棉花团,她陷入其中,星星点点的火簇落于她身上,自脸颊侧开始往下蔓延,燎出一串明显的痕迹。
“夫人将腿拢一拢。”
暗火燃了小半个时辰,在那片雪腻的肌肤上留下片片艳粉。
*
“做贼心虚”这个词,裴莺如今是切身体会到了。
第二日一踏出营帐就不住彷徨,旁的卫兵看过来,明明是和平日无什差别的见礼,但她一颗心就是忍不住提了提。
“娘亲。”孟灵儿来寻裴莺一同用早膳,她说起方才看到的,“父亲和二兄他们带着一批卫兵,领着俘虏出去了,估计是去和司州会谈。”
此事裴莺昨日有听霍霆山说过,其实说是会谈,还不如说此行去示威。
至于示威方式,霍霆山没细说,但她多少猜到。以他的作风不会弄太多弯弯绕绕,大概是当着李啸天的面,或和对方一同将那些“荆州俘虏”斩了。
可能是昨夜那场篝火宴所致,裴莺听女儿说她上火了,嘴上还长了两个燎泡。
“昨晚睡到半夜,嗓子好像有火在烧,把我喉咙眼儿都熏干了。”孟灵儿愁眉苦脸。
裴莺看到那两个大燎泡了,心疼道:“等下去冯医官那处寻些降火的草药,熬水喝一两回会好许多。”
孟灵儿颔首。
等膳罢,闲来无事的裴莺干脆和女儿一同去寻冯玉竹。
冯玉竹领着其他军医在帐中忙活。
只要与其他军队产生摩擦就会有伤兵,前夜司州夜袭,虽说幽州这方大获全胜,但并非一个伤员都没有。
快行至帐前,孟灵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似想起什么,转头对裴莺说:“娘亲您在此处稍等,我自己进去,去去就回。”
这时里面有人说话。
“这刀伤若是再偏半寸,你的手筋就别要了。别动,换药呢。”
“嘶,周医官你还别说,当初你给我缝针时是真的疼,我长那么大,被刀砍过,被箭射过,就是没被针扎过。”
“忍着点,用针缝起来愈合速度比之前快多了。”
“听闻此法是主母提出,主母真神人也……哎哎哎,轻点轻点,扯着了。”
裴莺脑中闪过断手断脚的画面,当即同意女儿的说法,“好,我在外面等你。”
孟灵儿进去了,一盏茶功夫不到,她出来。
双手空空。
小姑娘面带愁色,“娘亲,营中没有清火的草药了。”
行军在外,所携草药是有侧重的。
比如止血消肿的白及、地榆和蒲黄等药材会带巨量,还有主治风寒的防风和荆芥也有不少,但像治小症状的草药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