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山每隔两日去一趟炼钢房,其余时间都领兵泡在水里。
而裴莺则将目光放在了玻璃上。
如今原料齐全,是时候逐步尝试。她只知晓原料品种,但各原料比例几何,她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慢慢摸索。
为了尽可能提高钢的产量,洛阳城郊外陆续开辟了几座新建的、看守严密的炼钢房,裴莺随便挑了一间用于炼制玻璃。
夫妻俩又过上了早出晚归的日子。
这一日,在霍霆山和裴莺双双离开州牧府后没多久,一众车队自洛阳城的东城门有序驶入。
为首的男人俊容肃冷,不苟言笑,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的马车队如长蛇般排开。
守城卫兵看着来人的服饰,又定睛一瞧对方手里的信物,当下完全不敢阻拦,利落让对方进城。
这时有风拂过,车厢的帏帘被吹开一角,隐约能窥见里面堆满了石头。
待这一支车队进城后,来换班的卫兵转头往后看,但是只瞧见了车尾巴,顿时好似:“那是何方人马?”
另一个卫兵乐了,“看你这话说的,这是洛阳城,大将军的洛阳城,你说何方人马能大摇大摆的进来。”
另一个卫兵挠挠脑袋,“也是。”
陈渊领着队伍回到州牧府,从侧门进入。幽、豫二州联姻在即,故而此番豫州之行陈渊一切顺利,后面新接了任务,豫州这边也鼎力相助,倒是比预期还要早归些。
陈渊安排卸货。
带回来的都是矿石,沉得很,靠人力搬运不太实际,因此陈渊命人寻了板车过来,再以木板连接车厢,从内部推着石头斜斜的滚下去。
刚卸完一车,有个卫兵走过来,小声喊陈渊,“陈使君。”
陈渊转头看了眼,认出人来了,此人叫做崔子皓,是他亲自带的兵,对方当初也曾随他一同去寻回小娘子:“何事?”
崔子皓压低了声音说:“陈使君,小娘子现在在西北角的训练场。”
陈渊微不可见的扬了下眉。
崔子皓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继续道:“前段时间大将军抓了一批宦官之子扣在府中,皆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每日将他们当犬儿训。原先此事是大公子负责,只不过前些日忽然让小娘子也参入其中……”
说到后面,崔子皓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一个度,“属下巡逻时曾数次经过那训练场,看见有个白脸小郎君一个劲儿的往小娘子面前凑。”
崔子皓瞅了瞅面前人的脸色:“卸石头的活儿简单,此处我可以帮陈使君看着。”
陈渊没说其他,只是拍了拍崔子皓的肩膀,而后转身往府中的西北方向走去。
第175章
孟灵儿来训练场监督有几日了, 起初第一天还好,但后面几日,她快要被烦死了。
太守的幺儿石成垒也不知晓哪根筋不对劲, 一个劲儿往她跟前凑, 还满口胡言。
打他训他, 他竟还笑得出来, 孟灵儿从未见过如此无赖难缠之人,对方逐日肆无忌惮, 长兄不知为何没插手, 不似那日般直接把人打成蜷缩的虾仁。
孟灵儿并非没有听过表白, 当初在冀州的远山郡, 华家的那小郎君会作诗,借诗隐喻,向她诉说爱慕。
还有……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脑中掠过, 孟灵儿的思绪不住飘远。
不是说过几日就会回么, 怎的一直未归, 难不成途中遇到难办的事儿了?
“小娘子, 你看这个。”
面前的光忽然被遮了一块, 孟灵儿回神,便见半个时辰前才被她揍过的人又到她跟前了。
日日在训练场里打滚,石成垒那身白衣变得灰扑扑的,他天生肤白, 兼之遗传了太守夫人短而圆的眼睛, 瞧着和生了双狗狗眼似的,笑起来有些无辜的味道。
小姑娘瞥了眼他手里新编的蝉, 这草蝉编得胖乎乎的,虎头虎脑, 有些可爱,但由于出自石成垒之手,孟灵儿很嫌弃:“作甚?”
石成垒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小娘子,你瞧这只蝉像不像我?”
孟灵儿:“……挺像,和你一样烦人。”
训练场是新开辟的,角落还有些未除干净的野花野草。石成垒乐颠颠的笑了,他只听前半句,然后将蝉放在一朵花旁边,“如今就是我在你身旁,小娘子像花儿一样俊俏。”
正值秋季,万物枯萎,挨着草蝉的花儿蔫哒哒的。
孟灵儿:“……”
小姑娘一言不发将地上的蝉捡起来,在石成垒发亮的眼神中,一把将蝉砸他脸上,“既然你这般闲,那就再去跑五圈。”
*
不远处。
一群小郎君趁着宝贵的休息时间凑在一块儿,一个个探长脑袋往石成垒那边看,看见他被砸了蝉,意外又不意外的乐了。
“最近是第几回来着,二十九还是三十回?”
“好像是三十吧,反正只多不少。啧啧,成垒这是还没死心呢。”
“何止没死心,我看他是越挫越勇。说起来咱们和他认识有个大几年,还是首回看他对一件事这般执着。”
“能一样吗?成垒自个都说了,初见第一眼宛若窥见神女下凡,惊为天人,心中大震不已。他白天念着,晚上也念着,我和他睡一个屋,昨儿还听他说梦话。”
“说什么梦话了?”
“好像是梦到和孟小娘子成亲,成垒还对霍幽州说会照顾好他的女儿,请他放心,还有说什么以往不懂事,抢了他的画舫,求他大人不计小人过。”
“哈哈哈哈哈,离谱至极。”
“风水轮流转哟,过往都是小娘子追着他跑,何曾见过今日这番光景?”
“那能比吗?这些个舞姬生父不详,而那位的父亲,你爹见了他也得笑着见礼,再说上一箩筐的好话。”
“笑死,说得好像你爹不是一样。不过你这话莫要被成垒听见,他如今如痴如醉,可听不得任何闲言碎语。”
不过哈哈嘲笑过一阵后,纷纷陷入沉默。
他们这群人中,父辈官职最高的是石成垒他爹,故而平日他们都是以石成垒为中心,这番被抓入州牧府后中也是。
起初他们还暗搓搓的商量着想复仇,虽说后面被训没了心气,提不起报复的心思,但聚在一起时说些同仇敌忾的话还是有的。
然而自从石成垒跟中了蛊似后,他们的小团体仿佛失去了头目。
擒贼先擒王,现在那个“王”被拿下了,变成犬儿一样跟在对方身后,让他们好笑的同时又倍感无奈。
那边,被草蝉砸了脸的石成垒习以为常,“你别生气,那我五圈我待会儿一起跑,现在先欠着。小娘子,你觉得洛阳如何?”
根本不需要孟灵儿回答,石成垒满目期待:“洛阳繁华似锦,是中原有名的风水宝地,适宜居住,小娘子以后……”
没有以后了,被烦得额上青筋鼓起的孟灵儿,解下腰间的细长的藤条,对着身旁人抽过去。
石成垒被抽得吱哇乱叫,但人仍围着孟灵儿转圈圈,就是不跑远:“小娘子,我打听到你尚未婚配,你看我如何?”
孟灵儿冷着脸道:“不如何。”
石成垒仿佛没听见,径自道:“我家中行七,除了我的其他兄弟姐妹皆已婚配,我父亲乃洛阳太守,阖家人的祖籍都是洛阳,家中不缺银钱,少有薄产。你若嫁给我,我定让我父亲心悦诚服的为大将军办事,大将军让往东,绝不往西……”
石成垒不假思索的将自己的父亲卖了个底朝天。
时下成婚皆听从父母之命,孟灵儿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自我推销的。
心悦诚服的为大将军办事?
呵,他们敢不听令试试,父亲有一百个法子收拾他们。
“滚一边去,少在我面前晃悠。”小姑娘怒而抽藤条。
陈渊来到训练场时,看到有一人在那道娇小的身影面前起舞。
定睛瞧,原来不是起舞,是被藤条抽得到处乱跳。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着一袭灰白长袍,广袖以交叉编织的两股细绳绑起,露出两条白皙的胳膊。
少年郎的眼睛亮晶晶的,宛若天上的星子,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人,眼里的喜爱和热切不加掩饰,哪怕被藤条抽了,嘴角依旧高高翘起。
陈渊的目光稍稍偏移,他看到霍明霁在训练场的另一角。对于在妹妹面前闹腾的小郎君,青年竟放任不管,似觉得他不构成什么威胁。
陈渊敛眸。
“陈使君?!”
孟灵儿最初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很快发现没错。
他回来了。
石成垒站在孟灵儿面前,他是最直观感受到她变化的。方才她还一脸不耐烦,身上飘着冷意,如今是冰雪消融,拨云见日。
石成垒一愣,迅速侧头看去,便见训练场门口站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是个成年男人,他墨发高束,着黑棕二色的骑马装,悬着刀的鞶带紧贴着他的腰,勾勒出遒劲有力的弧度。
第一眼看到陈渊,石成垒心中不由警铃大作。但还不等他想明白此乃何人时,对方提步过来,而他面前的小娘子也走过去。
“陈使君,你何时回来的?”孟灵儿惊讶问道。
“方到。”陈渊说。
就这二字,让小姑娘翘了下嘴角。
“我去和大公子打声招呼。”陈渊低声道,孟灵儿跟在他身后一并过去。
霍明霁是知晓陈渊后来另接了任务,如今见他竟归了,诧异挑了眉。
“大公子,任务一切顺利。”陈渊来到他面前先做了简短的汇报。
霍明霁颔首,又听陈渊下一句说:“大公子可知晓这些个小郎君会在府中留到何时?”
霍明霁笑着摇头:“不知,此事父亲自有计划。”
陈渊沉思片刻,一针见血地问:“大将军是否点名要小娘子在此监督?”
旁边的孟灵儿也看着长兄。
霍明霁转了转手中的扳指,“此话倒也无错,如今先生们都在沉猿道,妹妹近来闲暇,故而父亲让其与我一同监督。”
“小娘子已算不上闲暇,我如今手上事务已全部完成,可以重新给她授课。”陈渊平静道。
孟灵儿在旁边点头。
霍明霁和陈渊对视,谁也没说话,但气氛慢慢冷凝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