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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的元修听到外面的动静,知晓是有夜袭,他迅速起身穿衣。才刚刚穿戴好,帐帘“哗”的一声被掀起。
元修一惊,闻声转头。
帐内昏暗,帐外的光从帐口斜斜映入其中,他看不清帐口之人的面孔,但见来者身形魁梧,手中提刀,刀尖斜斜朝下,刀刃上血迹蜿蜒朝下,在地上迅速积出一湾小血泊。
“你是何人?!”元修大惊。
霍霆山背光而站,面容不甚清晰。但元修可不是,他对光站立,那张脸被霍霆山看得清清楚楚。
早年霍霆山去长安,曾见过元修一面,不过当时的元修还未至兖州牧一职。时过经年,元修变化不算大。
是他了。
每一刻钟都异常宝贵,霍霆山完全不和他废话,提刀入帐朝着元修直砍去。
元修惊骇不已,连忙闪躲,闪躲时位置变幻,他逐渐看清了霍霆山的脸。
霍霆山认得他,他自然也认得对方。
元修眼瞳猛地收紧,不可置信,“你是霍霆山……”
然而就是这一怔然,对方的环首刀削上他的脖子,轻而易举将他项上首级砍了去。
“咕噜噜。”有重物滚落地。
要事完成,霍霆山利落收了刀离开。结果刚走出主帐,便看到一人匆忙而来,那人身形瘦削,虽披了甲,但仍像个文人装扮。
看着那人的脸,即将离开的男人眯起眸子。霍霆山是没有见过赵立群的,但他见过赵天子。
赵天子和老江王是兄弟,两人模样有几分相似。赵立群作为老江王的儿子,子肖父,弟与兄又颇为相似。
仅是一眼,霍霆山就知晓此人身份了。
赵立群如今坐拥徐、青二州,他解决了元修后本打算去寻赵立群,没想到这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思索了下对方的称呼,霍霆山重新掀开一点帐帘:“小江王,元兖州已在帐中等候多时,请。”
赵立群看了眼霍霆山,只觉此人陌生,但瞅着英挺伟岸,看着并非普通人,也不知晓元修从何处寻来的能人干将。
赵立群进了帐中,一进来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帐内无点灯,但借着后方被掀开的帐帘少许光亮,他看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黑影。
他心里漏了一拍,心道不好,然而此刻利刃已伸过。
……
片刻之后,霍霆山掀帐出来,他还气定神闲地吩咐随赵立群来的卫兵,“元兖州和小江王在内议事,若无宣召,任何人不得打扰。”
卫兵:“唯。”
霍霆山随手牵来一匹良驹,迅速策马离开,在离开军营后,他回首看了眼身后。
后方的离乱还未平息,被点燃的军帐连绵燃烧,映亮了小方天地。天上的月此时慢慢从云层后探出头,浅浅的月华洒落大地。
霍霆山看向另一个方向,肃冷的眉眼柔和下来。
他该回去见她了。
第183章
幽州阵营。
“……暂且这般安排吧。”裴莺坐在上首, 采纳多方建议后,再次做出决策。
今天是霍霆山战死的第五个白日,她是第二个白日派人快马去洛阳城传信的, 短短三日尚不足一来一回。
在霍明霁未至前, 大局依旧由裴莺来把持, 现在局势莫测, 战局一触即发,她没有轻举妄动。
与幽州船队汇合后, 裴莺命全军暂且与船队一并囤兵于大江西侧, 做防守态, 同时派出多个探马, 一方朝东,前去探查豫州军动向;另一方顺江而下,监察兖州和徐州联军。
下首, 沙英和陈渊等人拱手作揖, 恭敬道:“唯。”
因着沙英、陈渊和熊茂几人绝对服从裴莺安排, 军中最后一点质疑的声音彻底湮没。
最高指挥权被裴莺牢牢抓在掌中。
今日事毕, 按寻常营中众人该离开了。
陈渊落后于众人一步, 等他们出去后,他转过身来:“主母,我听闻小娘子近日偶感不适,缠绵病榻一直未好。在大公子来到之前, 军中会一切如常, 还请主母转告她,让她宽心, 万事以身体为重。”
裴莺稍愣,对方虽说着“小娘子”, 但她觉得陈渊或许知道了些什么。但应该不可能才对,冯玉竹为她看诊之事乃是绝密,且每日和武将与谋士们会面,她都会上妆。
一直带着的珠粉和口脂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她照过铜镜,也让女儿看过,如今气色与平日无异。
心中疑惑不露分毫,裴莺笑着颔首:“陈使君有心了,我会转告她的。”
陈渊拱手退出。
待陈渊离开后,裴莺才软了下来,她浑身都觉得冷,寒意仿佛变成了一条条细小的虫子,从肌理缝隙里钻进去啃食她的血肉。
裴莺拢了拢衣襟,她已经穿了许多,然而可能是还在发烧的缘故,仍然冷极了。
她对自己说,再坚持两日,等明霁来了她就能放手了。此地距离洛阳城不算远,日夜兼程策马回去,想来如今明霁已在路上,最迟后日应该能到。
有人掀帘入帐。
“娘亲。”孟灵儿听到水苏说那边散会了,立马过来。
裴莺惊讶道:“囡囡怎的来了?我此处无事,你回去自己帐中吧,莫要露馅了。”
“我问过冯医官,他说适当的走动有利于病愈。”孟灵儿上前探了探裴莺的额头,担忧道:“娘亲,您这高热一直不退如何是好?”
药喝了,但效果只是一阵一阵,高热退不完全。
孟灵儿忧虑不已,这般下去不用一个月,娘亲的身体肯定会熬不住,却也知晓这很大可能是心病,得心药来医。
可是父亲已经……
孟灵儿眨掉眼中的涩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娘亲,我让火头军煮了些肉粥,您上午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多少喝点粥。”
裴莺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让女儿担心,还是笑着点头。
待喝完粥,等半个时辰后裴莺又饮了一碗药,日薄西山,她回帐里休息。
夜明珠被装进了黑纱袋中,帐中被黑暗浸没,裴莺蜷缩在锦被里,睡在了霍霆山以往会躺的榻外侧。
帐中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此时她不是主母,无需在武将和谋士面前故作冷静;女儿不在这里,她这一刻也不是母亲,不需要佯装从容。
裴莺想起了曾听到的消息。
得知兖州在下游寻到了霍霆山的尸首后,沙英一刻也没耽误的带着人前去交涉,让对方将尸首还回来。
但兖州那边拒绝了,只肯远远让沙英看尸首一眼。
沙英回来说,虽说看不见尸首的脸,但尸首的体型很像霍霆山,身上的胄甲也确实是他的胄甲。
裴莺承认那人在陆上很能打,可是水里与陆上哪会是一回事。他之前还晕船,游泳也刚学会不久,水里那般多伏兵……
黑夜里,一滴泪自裴莺眼角滑下,没入锦枕中消失不见。
这几日她的睡眠质量很不好,心思杂乱,事情一件一件地想,夜里难以安眠。裴莺也不知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只知半夜忽然被外面的喧闹吵醒。
她刚醒来,意识还不甚清明,有点分不清梦里梦外、今夕何夕。
“大将军归!”
从远及近的高亢声音海浪似的堆叠,层层从帐外飘进来,但经过帐帘后,变得模糊不少。
裴莺愣住。
回来了?
难道沙英带着人夜袭兖州军营,偷偷将霍霆山带回来了?
她得出去看看。
裴莺从榻上撑坐起身,起身动作艰难又缓慢,她还在发热,且休息不足,此时骨头和肌肉都酸痛得很。
裴莺甚至有种错觉,每动一下,她便听肌理宛若齿轮运转时的咯哒声。
她像一台老式的机械般启动。
待她抱着锦被坐起,忽闻一声清晰的掀帘声。
美妇人下意识抬眸看,眼瞳不住收紧。
帘帐被掀开,一道伟岸的身影站在帐口,外面的月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先落在那人的身上,再往内映亮一片。
对方背着光,裴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道身影却是她无比熟悉的。
她不住红了眼眶。
霍霆山站在帐口,借着月光看清了内里榻上人的面容。她穿着杏色的里衣,云发披肩,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更映得那双水眸红得过分。
红彤彤的,更像兔儿的眼睛了。
霍霆山见她目光怔然,只一个劲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似还未清醒,男人勾起嘴角:“才几日未见,夫人不认得我了?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可是自觉与夫人感情深厚。”
话毕,他信步入内,顺手将几颗夜明珠倒出来。
光芒霎时点亮了营帐内里,裴莺看清了来者的脸,也看到了他脚下的影子。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真不认得了?夫人……”
怀里忽然多了一团柔软,霍霆山后面的话顿在喉间,他能感觉到她紧紧地抱着他。
心情陡然舒朗了许多,连夜赶路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精神再次亢奋起来,霍霆山抬手拥着人,语气轻了许多,“吓着了?”
怀中人抬眸,原本通红的眼落下泪来,那晶莹的泪跟断线珠子似的,止不住的滚落,落在了他的外袍上,也落在她的衣襟上。
霍霆山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间变得很快,这辈子都没这般快过,急速跳动得甚至让他心口生疼,先前在水下被人砍了数刀都未有如今这般难受。
但他知晓,心疼的同时,却又有止不住的雀跃。
那种感觉烈酒难言,胜仗难抒,怎一个畅快开怀得了?
“我之前说过,未得夫人一句‘好丈夫’,哪怕已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我也得转身回来。”霍霆山闷声笑道。
“什么进不进阎王殿的,不许胡说。”裴莺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