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莲心忙回头喊话,但这边人多,大家都忙着忌酒,忌酒时嘴里还念念有词,她声音小,回话了对方也没听见。
裴莺:“要不先到外层去。”
明莲心点点头,她手中的酒洒了,只能如此。
裴莺比她高挑一些,走在前面拨开人群,很快带着明莲心出来。
“母亲!”方才那道声音再起。
裴莺看到了一个着男装的小娘子,她的面容和方才的妇人有四分相似,但眉宇间应该是肖父多些,看着很英气。
“母亲您的衣裳怎的湿了?”裘半夏惊道。
明莲心忙说不打紧,“只湿了少许,待回去换了就好。”
裴莺听了更愧疚:“待祭祀完后,不知夫人有空否,我想请夫人和我一同去绸庄。”
碰到人后,若对方破口大骂,她说不准歉都不道了,更别说买衣裳当赔礼。
但对方态度极好,这让她难为情。
孟灵儿祭完酒,转头就找不到裴莺,只好退出人群。
“娘亲,这是怎么了?”孟灵儿也跑了过来。
两个小姑娘对了个眼神,然后同时眸子一亮。
孟灵儿看上了对方身上那套男装。裘半夏则是被孟灵儿别在腰间的小匕首吸引。
孟灵儿绝对不是内向之人,很巧,裘半夏也不是。
裴莺和明莲心还在客气辞让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已经聊了起来。
当孟灵儿得知裘半夏竟会射箭,心里顿时痒痒。
射箭,她也会啊!
这能切磋不?
府中一众武将的箭术和她不是一个水平的,根本没有可比性,她平日想找人切磋都找不着。
而裘半夏得知孟灵儿不止会射箭,还会骑马和一些体术时,大为震惊。
“你当真会?”裘半夏怀疑。
如今女子习武的太少了,为嫁人习绣花的倒一抓一大把,她还是父亲够疼她,顶着一众压力才让她习了箭术。
孟灵儿下巴微抬:“那当然,你若不信,改日我们相互切磋。”
于是等裴莺拘谨地和明莲心聊完,一转头竟发现自己女儿和别人家女儿已经挽上小手了,一副认识多年的好姐妹模样。
裴莺略微汗颜。
社交这种事,她逊色女儿多矣。
明莲心的表情和裴莺的差不多,两位母亲站在一旁,相顾无言,旁边的女儿们聊的热火朝天。
不知是谁先笑了下,尴尬又生硬的气氛忽然就缓了下来。
原先不认识的两拨人最后交换了姓名。
裴莺得知对方是远山郡裘家的四媳妇。
远山郡裘家,裴莺完全不了解,只以为是普通商贾,故而神色如常。
这令跟随明莲心的女婢颇为惊讶,听闻裘家竟能无动于衷,此人究竟出身哪户高门?
对方报了家门,裴莺不好不说,但她如今也没什家门可言,只好道:“我并非远山郡之人,只是随……亲友途经此处。”
明莲心毫不意外,若远山郡有这等姿容出众的贵妇,怕早就扬名了。
明莲心最后还是拒绝了裴莺赔她衣裳的提议,说倒不如一同去城中茶舍,由裴莺请喝一小壶茶便罢,裴莺欣然答应。
裴莺和明莲心的马车相隔有些远,也不知陈渊如何办的,竟占了门口位置,裴莺和孟灵儿一出来便能上车。
裘半夏看着裴莺的马车,目光扫过陈渊和周边的幽州兵,悄悄和母亲道:“母亲,这位夫人来头怕是不小,不过怎的没看见她马车上的家徽。”
如今大户出行一般都会在马车上挂家徽,家徽大多为雕刻有姓氏的木牌,以告知旁人车中是哪家人,若遇上或发生摩擦方便调解。
明莲心低声道:“裴夫人之前说只是途经远山郡,大抵不久后会离开,挂家徽可能用处不大,索性就不挂了。”
裘半夏:“也是。”
两辆马车前后进城,而后在一间茶舍前停下。
裴莺要了一个包厢,点了一壶茶。
如今流行的是蜀茶饮法,即茶叶佐以盐、姜、橘皮、果肉和薄荷等一同煮成汤羹来饮用。
裴莺和明莲心捧着茶,还未完全进入状态,孟灵儿和裘半夏倒是聊的欢。
裘半夏知晓了裴莺母女才来远山郡不久,于是道:“今日中元节,待晚些会有庆典,许多人还会去放河灯。若不着急归家,可去远水河那边瞧瞧,晚间河上点点光晕,河灯各色各样,那景色不要太好看。”
孟灵儿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致,转头软软地喊娘亲。
裴莺失笑:“那就晚些再回去。”
裘半夏见状不由艳羡道:“真好,我父亲就不许我和我母亲晚归,太晚回去得挨批评。”
“我是去给他放河灯嘛,他会理解的。”孟灵儿说。
裘半夏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道歉。
明莲心也未想到裴莺竟已丧夫,且这话头还是女儿挑起的,顿时无措地看着裴莺。
裴莺抬手给明莲心添了茶:“无妨。”
*
州牧府。
霍霆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黄昏将至,天幕的明亮逐渐向橙黄蜕变。
“夫人回来了吗?”霍霆山问卫兵。
片刻后,卫兵回来禀报:“回大将军的话,还未归。”
霍霆山负手而立看着天。
这天都要黑了,竟还在外面逛,莫不是她要数清楚远山郡有多少块石砖才肯归。
卫兵观霍霆山面色,不由为裴莺说了句话:“今日是中元节,城中庆典不少,怕是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霍霆山神色冷淡:“中元节。”
祭祀的节日,她去拜祭她那个短命丈夫。
随即不知想起什么,霍霆山脸色微变:“备马!”
从茶舍离开后,裴莺和明莲心便分道扬镳了,前者继续逛,后者归家去。
随着夜幕降临,城中罕见的愈发热闹了几分。雷鸣似的锣鼓声自远方传来,车水马龙的街头燃起了簇簇火把,一支队伍从远及近的来。
那并非普通的队列,队中以身着同款短褐的男人为主,他们整齐排列,肩上扛着一个大板架,架上放了牲畜祭品,祭品周围还有饭食百味五果。
长队如龙般游来,所过之处掀起一阵阵叫嚷。
街上人头攒动,火光映着小贩和行人带笑的脸,每个人都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忽然有人高声喊:“桑无附枝,麦穗两岐。来年秋季,五谷丰登。”
“桑无附枝,麦穗两岐。来年秋季,五谷丰登。”
叫嚷声浪潮似的铺开,一声接着一声传到老远。
裴莺牵着孟灵儿站在街道旁,看火龙似的长队从她们身旁过去,目不转睛的。
母女俩都被迷住了,一个是从没见过,另一个是没见过这般大型的,不时齐齐发出惊叹声。
待长队过去后,裴莺牵着孟灵儿想去河边,但女儿却忽然被吸引住。
“娘亲,那里有面具,我想买个面具。”孟灵儿反手拉着裴莺到摊位前。
那小贩见有来客,立马眉开眼笑:“小娘子买副面具吧,我这儿什么图案的面具都有。”
面具造型很多,有兔子,狐狸,老虎,竟还有青面獠牙的鬼怪。
孟灵儿拿起那张老虎面具放于脸前,转过头看裴莺,“娘亲,好看否?”
这面具是木制的,两侧开孔穿绳作绑带,大概担心太沉戴着不舒服,面具只有半张,鼻尖往上呈弯月,下方露出来。
裴莺笑着说好看。
孟灵儿嘿嘿一笑,然后拿了张白兔面具给裴莺:“娘亲也戴一个,不然我自己戴怪怪的。”
最后到底买了两张面具。
除了面具外,裴莺还买了水灯,一共两盏,皆是莲花形的。有不少人会在水灯上题字,让水灯带着想和亲人说的话一同飘远。
“夫人。”
明明周围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和买客还价声不绝,声音很杂。但奇异的,裴莺竟在其中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男音。
那人声音很低沉,有时候会带点漫不经心,懒洋洋的,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裴莺微顿,侧头看了眼。
这一眼令她惊讶,方才那声居然不是她的错觉。
几步开外,身形伟岸的男人站于街道中,黑袍玄冠,腰间别着环首刀,分明没什表情,却势如山海。
那般熙熙攘攘的街道,竟硬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连满街瞎跑的孩提快要靠近他时都自动拐了个弯儿。
霍霆山抬步过去,低眸看裴莺。
美妇人脸上戴着半边兔子面具,这兔子面具做的还挺像一回事,上面雕了两只长耳朵。
面具挡住她大半的容颜,只露出美妇人软艳的唇和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她眼里带了点疑惑,似问他怎么来了。
霍霆山不言,忽然抬手扯了裴莺脑后的面具绑带。
在裴莺的惊呼中,她面上的兔子面具滑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接住。
除了面具后,霍霆山又看了看裴莺,便将兔子重新覆上她的脸,而后另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背过来,挑起那两根绑带为她重新系上。
裴莺被他这一系列操作弄得很懵:“您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