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莺低头飞快看了他那里一眼:“可是您这样……”
“有什好惊奇,他自己又不是没有?”霍霆山挑了下眉:“除非他真没有,那确实唐突了。”
裴莺默默转开头。
此时已是戌时,本朝的宵禁是自戌时开始,一直到第二日寅时才结束。
程云筝找来时已是宵禁了。
按理说此时是不能出门的,但这事涉及之人拐着弯儿和冀州新主有关联,因此程云筝断定就算他犯了宵禁,估计也不会如何,于是匆匆来了。
霍霆山下榻的这座厩置已被包下,全是幽州兵。
禀报以后程云筝被领进一楼候着,一楼点了一盏小灯,烛火浅浅,偶尔有风溜入,将那豆点大的火簇吹得摇曳不断。
程云筝着急地等着。
一刻钟不到,他听到了楼梯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两道脚步声,一道轻些,另一道重些。
程云筝看向楼梯,率先看到了走在前面裴莺。
她多半是即将歇下,发髻已解,此时三千青丝散在身后,芙蓉玉面清艳,眸光流转间余霞成绮。
程云筝听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几乎是下一刻,一道锐利的目光箭矢般射来,程云筝心头一震,下意识往上看,而后才发觉裴莺身后跟着一道高大的黑影。
仿佛是半隐在林中、只露出一双幽绿兽瞳的虎豹,眼里的冷漠和杀意叫人毛骨悚然。
程云筝哆嗦了下,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了。
霍霆山抬手招来一个卫兵,低声吩咐了两句,卫兵得令,迅速出了厩置。
裴莺快步走到程云筝面前,急得连万福礼都忘了,一连问了他数个问题:“程郎君,我大兄如何被抓走的,当时有多少黑衣人,你可瞧见他们往哪个方向去?”
程云筝垂着眼,目光聚焦落在低处,从头说起:“今夜天寒,我和明化在厩置的一楼用完古董羹后,便回房歇息。准备安寝时,我想起有些生意上的要事要和明化说,左右我与他住在相邻的包厢,想着过去一趟不过几步路,现下过去也无妨,遂起身穿衣。”
程云筝说着说着,有一分心神不住落在裴莺的披风上。
这时他才发现她身上的披风是男式的,男款披风更宽大,颜色更深沉,她身上宽大的披风直垂到地上,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在她站着不动时,连绣鞋都不叫外人看见。
裴莺认真听着,并没有发现程云筝有少许走神。
程云筝继续道:“在我穿好衣服后,我忽然在房中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似敲门也有些不似,我初时以为是明化在房中捣鼓些什么,其实这也好,那代表着他未歇下。但待我要出门时,隔壁忽然传来明化的呼喊声。”
裴莺呼吸微紧,“然后如何?”
“明化呼喊后,我察觉到事情不妙,当即取了刀出门。”程云筝自知行商不易,因此重金买了好刀,以备不时之需。
他又道:“然而等我踏出房间,隔壁门已开,一个着黑衣的壮汉扛着明化往走廊另一侧跑,他前面有二人开路,后有一人断后。”
裴莺错愕:“这般张狂?”
程云筝颔首称是,继续说:“我呼喊过厩置的小佣,但当时不知是小佣不在,还是歇了去,无人应答。我只一人,追不上,亦不敢贸然去追。”
说到最后,程云筝语气带了歉意。
裴莺听出来,“程郎君不必自责,亏的你没有和那等歹徒硬碰硬,否则无人来通知,你与我大兄都危矣。此番程郎君肯来知会,我已是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裴莺后颈被捏了捏。
她回过头,对上霍霆山的目光,裴莺目露疑惑。
霍霆山懒懒掀起眼皮子:“既然事情已弄清楚,那夫人上楼歇息吧。”
裴莺:“我不……”
“你不什么,就算夫人一宿不睡又能做什么。”霍霆山淡声问她。
裴莺被问住了,哑口无言。虽然这是事实不假,但她又如何能安心。
裴莺拧着黛眉不说话。
霍霆山一看她这模样,就知晓她不乐意,说不准心里又在偷偷嘀咕些什么,当下啧了声,“行了,你回去睡觉,你那个大兄我给你拎回来。”
裴莺稍愣,某些事上这人胡作非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其他方面他还是挺靠谱的。
榻下说的话基本都作数。
裴莺立马给他戴高帽:“将军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不愧为一方英豪也。”
霍霆山似笑非笑:“不敢,我可没兴趣当你大兄的父亲。”
裴莺:“……”
他若是哪天死了,定是口出狂言被人打死的。
霍霆山:“现在夫人上楼安寝吧。”
裴莺张嘴欲说,霍霆山这时瞅她一眼,补了一句:“夫人何时上楼歇息,我便何时去寻人。”
裴莺把话咽回去,她下意识想回楼上,但转身间,眼角余光扫过程云筝。
程云筝还站着。
他匆忙来知会,身无旁物,不能将人撇在这里。
裴莺想着安排他在此厩置暂且住下,亦或者让卫兵将人送回去,结果同样还没开口,就听霍霆山唤来一个卫兵。
男人吩咐道:“你将他送回他的住处去。”
卫兵:“唯。”
程云筝飞快抬眸看了眼,那个威名赫赫的霍幽州站在他好友之妹身旁,烛火在另一侧摇曳,有暗影投下,仿佛是野兽圈领地般,那人身躯映出的暗影将身边的美妇人笼罩。
民不与官斗。
尤其这并非普通的官吏。
程云筝拱手作揖:“谢过大将军。”
霍霆山却没看他,低眸看裴莺:“满意了?”
他都安排好了,裴莺确实无其他牵挂:“那我上去了,夜风凛冽,更深露重,将军早些回来。”
她这话有催他快点去找她大兄的嫌疑,但霍霆山听着很舒服。
不错,还知晓关心他。
“行。”
霍霆山要外出的事很快惊动了其他武将。
秦洋等人匆忙赶来,待了解清楚事情后,皆是道:
“大将军,烦请将此事交给我。”
“我去办,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众人皆是如此说。
这任务不难,裴回舟被劫走时已经宵禁了,城门封锁,那些劫匪定然还在城中。
这个桥定县不大,若是倾力搜索,肯定能将人翻出来的。
瓮中捉鳖,简简单单。
众人等着接任务,却未想到霍霆山说:“不必,此事我亲手办。”
“大将军?”
“大将军?”
众人错愕。
霍霆山却已径直往外走。
他自然知晓这个任务不难,随便派个下属都能完成。
但如今他燥得慌,一身火气,不亲手将打扰他好事的人收拾了,这宿他都好过不了。
看着熊茂等人震惊的脸,沙英竟有种意外、却又不是特别意外之感。
霍霆山已从卫兵口中得知裴回舟的下榻之处,他出门翻身乘上乌夜,领着一支卫兵队直奔那处厩置。
马蹄声踏在古朴的石砖上,黑夜里静谧的街巷哒哒作响,惊扰了一批准备入眠的百姓。
有人悄悄起身朝窗牗外看,只见黑夜里一支骑兵鬼魅般掠过街巷,势如破竹,张狂肆意。
偷看的布衣慢慢将窗牗阖上。
瞧着像官兵啊,官兵做事,他们布衣还是莫要理会太多,否则该惹火上身了。
霍霆山很快到了裴回舟下榻的厩置,长驱直入间,随手点了身后两个卫兵:“把这里的小佣全部找出来。”
很快,三个小佣被带到大堂。
那三人最大的不过二十五,最小的才十七八,何曾见过这带刀卫兵一字排开的阵仗,更别说此时霍霆山脸色沉冷,三人当即白了脸,软着膝盖跪在地上。
“不知大人唤我们所为何事?可是要住店?”年纪最大的小佣颤颤巍巍开口。
霍霆山不和他们废话,直接说:“今日晚间这里发生了一起歹人行凶案,有一人被掳走,此事你们可知晓?”
三人小佣相继摇头。
霍霆山又说:“此案作妖之人现已抓捕归案,据他交代,他曾在此处贿赂过一个小佣,让其帮忙在他们行凶时遮掩一二。”
这番话霍霆山说的并不快,语速平常,面色和语气皆是波澜不惊,却如同巨石投湖,在三人心中掀起大浪。
有人惊讶,有人脸色微变。
“请您明察,鄙人并未做过那般事。”
“请您明察。”
有人深深叩首。
在这半明不暗的厩置中,霍霆山狭长的眸微眯,点了最左侧叩首的那人,直接令卫兵将其拎起来。
“啊!”那小佣大惊失色,下意识挣扎。但他瘦弱得很,哪里是牛高马大的幽州卫兵对手。
他被卫兵单手拎起来,而后摔到霍霆山面前。
“最后一次机会,坦白从宽。”霍霆山低头看着脚下的小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