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看热闹,也不是不行,陆绎那个头,站在人群中本就高了半个头,再把他举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人群中间的空地一览无余。
严世蕃和罗龙文早已押送到刑场,此刻正跪在刑场中央。
朱翊钧见过严世蕃在嘉靖面前仍然飞扬跋扈,和徐阶对骂的模样,也见过他在玉熙宫外,对着其他朝臣趾高气昂。
如今,自诩三大奇才之一,五十多岁,肥头大耳,一脸凶相,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和罗龙文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这一幕实在太可笑了,周围的老百姓乐得不行。
严公子一辈子都在作恶,死到临头,可算干了件好事——让全城百姓欢聚一堂,看了这么大个乐子。
还没到午时三刻,朱翊钧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下巴搁在陆绎的帽子上,小手拍一下他的脸:“不看了,回去吧。”
他要回去,几人也只好带着他挤出人群。上了马车,准备回宫。
途中路过孔庙,朱翊钧忽然想起来,爹爹说过,孔庙旁边就是国子监。他今日没有读书,那张先生就应该在国子监。
朱翊钧看了看,找到孔庙旁边一座颇具规模的建筑:“去那边!”
只可惜,张居正不在,下面的人告诉朱翊钧:“司业大人进宫去了。”
朱翊钧以为张居正进宫是去了翰林院,但其实,张居正去了文渊阁。
现在严党彻底根除,严嵩抄家罢官,严世蕃、罗龙文斩首,鄢懋卿、万寀充军,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成不了气候。
接下来,徐阶要开始布局自己理想中的朝廷,换句话说,就是把各个重要位置,都换成他的人。
虽然都是拉帮结派,但是徐阶和严嵩不同,严嵩那是结党营私,带着干儿子们一起发家致富。徐阶作为心学传人,心中仍有安民济世的理想。
严嵩把持朝政二十年,朝廷上下乌烟瘴气,这两年他已经很努力去补救和恢复,取得一些成绩,但想要恢复到以前,他还需要更多人才。
去年他提拔了李春芳和严讷,将高拱和郭朴升任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就意味着这两个人将是未来的入阁人选。
嘉靖登基之时轰轰烈烈搞了三年“大礼议”,他尤为看重礼部,从张璁开始,随后几任内阁首辅都是从礼部尚书升上来的。
去年,高拱为春闱主考官,出题的时候冒犯了嘉靖,是徐阶求情保住了他的官位,不久又将他提拔为礼部尚书,今年再推举他入内阁。
徐阶三番两次卖给高拱人情,一来,的确认可他的才能,二来,这个面子不但给高拱,也是给裕王这个名义上的储君。
然而,一个运筹帷幄,拥有超高政治斗争经验,和敏锐度的老牌政治家,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徐阶根本就没有察觉,高拱和他并不是一条心,甚至,他们之间存在着执政理念上的巨大差异。
但有人知道,并且提醒了徐阶,这个人就是张居正。
他委婉的提醒了自己的老师,但徐阶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张居正想要争这个阁臣的位置,但目前来看,他觉得高拱比张居正更重要,值得他用一个阁臣的位置拉拢。
张居正点到为止,既然老师旨意提拔高拱,他也不再坚持。
毕竟高拱是裕王最信任的老师,将来裕王登基,高拱入阁是迟早的事,改变不了。
他也不急,按部就班做好自己,静待时机。
不久之后,高拱和郭朴顺利入阁。等到正式开展工作,徐阶才意识到,他给自己找了多大个麻烦。
内阁五人组,其中三个人的主要工作是写青词讨皇上开心,生下一个高拱,非但不帮他在政事上分忧,反倒跟他对着干。
尽管如此,内阁是整个国家的中枢,国事繁重,活儿还是要干的。
自从徐阶的屁股落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大事小情一把抓。从去年开始,嘉靖的身体和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以前,他虽然白天修仙,晚上却还要熬夜处理奏章。现在,让他多看两本奏章,他就乏了。
如此一来,政事也就渐渐放下,都交给了内阁。
朱翊钧实在聪明,在武学方面天资极高,李良钦每次教了他什么新招式,不过几日,他就能练得熟练非常。
李良钦一生致力于传播武学,以武会友,结交过无数江湖高手,教授弟子多达三千余人。
此次进京,本来只是皇命难为,没有对这个长在深宫娇生惯养的小皇孙有太高的期待。来的时候,还特意装出一副老得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孱弱模样,试探一下这小家伙。
却不曾想,他到了七十多岁,才遇见这么一个天才,天赋超过他以往教过的所有弟子。
朱翊钧和别的弟子还不一样,他觉得自己练得好,就一定要听老师的表扬。小家伙收了木剑背在身后:“李将军,你说,我练得好不好?”
“嗯,”李良钦沉吟一声,“殿下如此日复一日的练下去,再过十年,臣与俞大猷也未必能与殿下一战。”
朱翊钧掐指一算,再过十年,他十七岁,李良钦八十多,俞大猷也快七十了。
小家伙颇为不满的嘟嘴:“我和你们俩比什么,赢了,人家说我欺负老年人,输了,那我多丢人呀。”
“咳咳!”李良钦捋着胡子转移话题,“来,让臣试试殿下的内力。”
“……”
开春的时候,朱翊钧就吵着要学骑射,一定要学,不能再拖了。
他这么主动又这么坚持,李良钦也没办法,练剑之余,又给他加了弓马学习。
朱翊钧又来到御马监,先去看了看他的熔金,那马儿好像又长高长壮了些。别的马吃草料,它吃麦芽,想长得不好都难。
熔金太高,即便听话,朱翊钧也驾驭不了。于是,他给自己挑了一匹枣红色的矮种马。这匹马虽然个头跟他差不多,但长得膘肥体壮,毛发也是油光水亮。
小皇孙要学骑马,太监们自然要给他挑一匹最好的。
“殿下,给马儿起个名字吧。”
朱翊钧看着那个太监:“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那太监赶紧躬身冲他笑道:“殿下,咱们上次见过的。”
朱翊钧当然知道上次见过,就是亦力把里进贡大宛马那次,这太监盯着他看了好久。
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监倒是被他搞得有些疑惑了:“殿下的意思是?”
“算了,”朱翊钧挥了挥手,“跟你说不明白。”
“是。”太监点头哈腰,“奴婢幼时家中贫寒,没读过什么书。”
这个说法就谦虚了,御马监太监不可能没读过书,至少也是内书堂出来的。
朱翊钧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御马监掌司,李松。”
朱翊钧点头:“好,我记住了。”他又拍了拍矮种马的屁股,起名也偷了个懒,“就叫它落日吧。”
“诶!”
不是御前伺候的太监,还能让小皇孙记住名字,这是李松的荣幸。他赶紧点头哈腰,替朱翊钧牵缰绳。
对于朱翊钧来说,骑马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天生善于和小动物相处,烈马如熔金,在他面前也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
除了骑马,还要学射箭。上一次宫中有学骑射的皇子,大抵还得追溯到宪宗时期,从孝宗开始,延续至今,皇帝们子嗣单薄。书都懒得读,还练什么骑射。
陆绎特意去找了锦衣卫专门负责铸造兵器,手艺最好的工匠,按照朱翊钧的身高臂展,专程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把弓。
小家伙拿在手里满意极了,当场就要示范一下。刘守有抽了支箭双手奉上。
朱翊钧接过箭,一条腿退后一步,挽弓搭弦,瞄准靶心,引弓,松手。
“嗖”的一声,箭矢飞出,不过片刻,又“啪”的落在丈许之外的地方,距离箭靶还有好一段距离。
“额……”
朱翊钧皱着眉头转过身来,他后面不远处站了一排太监,齐刷刷低下头。
小家伙跺跺脚:“不许笑!”
第83章 一旁的刘守有也挤……
一旁的刘守有也挤眉弄眼的,想笑又不敢笑。朱翊钧瞪他:“你也不许笑!”
“没笑,我没笑……哈哈哈哈哈!”
“你最讨厌!”朱翊钧拿出吃奶的力气推他,“去,把箭给我捡回来。”
刘守有笑得前仰后合,被陆绎在屁股上踹了一脚,老实了,赶紧过去把箭捡起来,往回走的时候,还挽了个花儿。
要是以前,朱翊钧一定会被这样的小把戏吸引注意,可小家伙今时不同往日,也是有功夫傍身的人,这点小花招他也会。
“给我。”
陆绎接过箭,走到朱翊钧身后,蹲下来,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教他:“殿下,用你的右肩瞄准靶心,右臂下沉,虎口推弓……”
陆绎手把手的带着他,开弓,搭箭,正中靶心。
“哇!!!”小家伙开心的蹦了起来,“与成好厉害呀。”
“我也好厉害呀!”
射箭并不是难事,熟能生巧,难的是一边骑马一边射箭。为了对他,也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李良钦并不打算这么早就让他练习这么危险的技能,敦促他先把基础的骑术和射术练好。
可是,以冯保的话说,朱翊钧就是个卷王,没人鸡他,他自己卷自己。
一有空闲时间,他就拉着陆绎和刘守有陪他练习,还拿着小木棍要和他俩切磋武艺。
他学习能力太强了,同样的错不会犯两次,同样的当也不会上两次。每次二人跟他比试,都能真切感受到他的进步。
刘守有还笑着对陆绎说:“可不敢再糊弄他,稍不留神,还得叫他得了手。”
陆绎冷着脸看他:“是你糊弄他,我可没有。”
“……”
没过几日,皇贵妃就把徐小姐召进宫来,朱翊钧一下课就去了万春宫,进屋看到徐小姐女正陪着皇贵妃聊天。
他一进屋,就拉着徐小姐的手问:“小姐姐,你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呀?”
徐小姐一见着他就忍不住想笑,偏头,拿帕子挡住上扬的嘴角:“没什么不好。”
“嗯?”朱翊钧歪头看着她,“没什么不好,也就是没什么好咯。”
徐小姐说:“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但家里下人也能给她脸色看,这样的日子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皇贵妃在一旁笑道:“钧儿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万春宫,眼里却只有小姐姐。”
“哪有?”朱翊钧扑进她怀里,“清明刚来过,端午我还来。”皇贵妃搂着他:“你来做什么?”
“我来吃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