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朱翊钧摸摸他的脑袋,“我不会骗你,文章写得真不错。”就是这手字写得没有一点长进。
后面半句朱翊钧没说出口,他拉着张懋修:“咱们出去玩吧。”
他俩在雪地里玩闹嬉戏,来往仆人都忍不住驻足张望。
张居正家教甚严,家里只有四少爷性子活泼一些,三少爷尤其寡言,平日极少走出自己的小院,也甚少与人交谈,还未曾见他如此放纵过。
他俩刚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张简修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
他简直就是朱翊钧的小迷弟,还是个挂着鼻涕泡的小迷弟,热情程度超出了朱翊钧的想象,见他大老远奔来,拉起张懋修的手就跑。
三个人在院子里追逐,朱翊钧轻功不是白学的,跑起来踏雪无痕,拉着牵着张懋修,三两步就上了假山,把一众下人看得目瞪口呆。
张居正回到府上,听说太子来了,正在三少爷的院子里,赶紧更衣前去相见。刚走到花园里,就看到眼前这副景象。
朱翊钧牵着张懋修从半人高的假山一跃而下,另一边,张简修吭哧吭哧刚爬上去,看着脚下,想跳又不敢跳,只得手脚并用,又爬下来。
次数,朱翊钧拉着张懋修,又跳上了墙边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纵身一跃,脚在墙上借力,翻身就上了墙头。然后俯下身,拉着张懋修,一用力也把人拽了上去。
张简修爬爬假山还行,上墙可没那个本事。
俩孩子站在墙上,看着下面焦急的张简修,笑得前仰后合。
周围的下人看得心惊胆战,昨儿夜里还下了场雪,瓦上都是积雪,这要一不注意滑下来那还得了。
张居正沉着脸,他就知道,这小祖宗来一趟,家里就得鸡飞狗跳。他们家一窝小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位皇太子调皮。
朱翊钧站得高,一眼就注意到远处的张居正,热情的朝他挥手:“张先生,张先生!”
张懋修去拽他的袖子,咬着下唇,小小声的喊:‘哥哥。’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见他面沉似水,又回头看了看张懋修,眼中满是惊慌。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关键是还带着弟弟。他是太子,张先生自然不会过多苛责他,但张懋修就不一样了。
他搂了搂弟弟:“别怕,有我在,咱们下去吧。”
朱翊钧又从墙头跳到了太湖石上,回身还要去接张懋修,此时,张居正亲自迎了过去,向他伸出手,沉声道:“你先下来!”
朱翊钧只得扑进他的怀中,被他从太湖石上抱了下来。另一边,游守礼也带着嘉定,从太湖石上把三少爷抱了下来。
朱翊钧现在长大了不少,张居正已经好久没有抱过他了。小家伙靠在他怀中,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竟是不肯下来。
“张先生~”他知道自己调皮,带着张懋修胡闹。玩起来的时候放飞自我,不管不顾,现在却又有点慌了。
“……”
张居正不吭声,想把他放下来,这小家伙对自己的体重一无所知。
朱翊钧却黏在他的身上,说什么也不下来:“张先生,你别生气,我知道错啦~”
他靠在张居正肩头,大有“以体重相逼”的架势:你不原谅我,我就不下来!
第105章 “殿下……”张居……
“殿下……”张居正在他后背轻拍一下,“你先下来。”
“我不!”朱翊钧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开始耍赖,“张先生,你答应我,不生气了,我就下来。”
张懋修和张简修两兄弟从不敢这么放肆,刚才也是被朱翊钧带着玩起来忘乎所以,没曾想被父亲逮个正着。兄弟俩连同周围一众仆人,规规矩矩的站着,不敢吭声,只看着朱翊钧赖在张居正怀中撒娇,平日词严厉色的父亲,竟是满脸无可奈何。
他来一次,张居正的严父形象就要崩一次,实在心累得很。
“唉!”张居正在心里叹一口气,说道,“我不生气,殿下你快下来吧。”
朱翊钧乖乖地答应道:“好吧。”
张居正左右看了看,冯保懂他的意思,赶紧递上朱翊钧的披风。
这小家伙抱在怀里虽然沉了点,却像个火炉一般,由内而外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放他下来的那一刻,张居正只觉寒风灌入怀中,冷得打了个寒战。
他替朱翊钧披上披风,小家伙却贴在他耳边说道:“我想让弟弟开心一点。”
张居正手上动作一顿,看了眼后面的张懋修,目光又落回到朱翊钧身上,却没接他的话,而是说道:“殿下今日留下来用午饭吧。”
“好。”朱翊钧握住了他的手,“张先生,外面冷,快进屋里去吧。”
他催促张居正进屋,自己却不进去,转身拉起张懋修的手:“我想和懋修弟弟再玩一会儿。”
张居正点了点头,只嘱咐他们不要再做“上房揭瓦”这么危险的事。
张简修凑过去:“那我呢?”
朱翊钧捏一把他圆嘟嘟的小脸:“我给大家带了礼物,简修替我拿给两位兄长好不好?”
能帮他跑腿,张简修荣幸之至,使劲儿吸溜一下鼻涕泡,脆生生的回答:“好~”
王安立刻拿上来四盏造型各异的灯笼,朱翊钧挑出一盏头上顶着书本的小龙灯笼:“这是给懋修的。”
他又拿出一盏戴着舞狮帽子的小龙灯笼:“这是给简修的,你喜不喜欢。”
“喜欢,我好喜欢!”张简修如获至宝,乐得鼻涕泡又出来了,张家四少爷,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憨憨的,朱翊钧觉得他可爱极了。
剩下两个,一个怀里抱着个“福”字,另一个手中拎着两串鞭炮,分别给张敬修和张嗣修。
“这些灯笼都是我亲手做的,”说着朱翊钧抬起头来,“特意给你们做的……”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张居正身后,花园的另一头有一个月亮门,月亮门后正探出个小脑袋。
“诶?”
朱翊钧拎着灯笼就朝月亮门走去,那小脑袋见他走来,立刻消失在门后。
朱翊钧伸着脑袋还想张望,奈何张居正不动声色,挡住了他的视线。
朱翊钧只得把灯笼交给张简修。拉起张懋修的手,两个人又来到他们以前一起坐着看远山和宝塔的地方。
朱翊钧问:“刚才那是谁?”
张懋修说:“我妹妹,叫若兰。”
朱翊钧来过张府几次,却是第一次见张居正的女儿,只遥遥望了一眼,都没辨出是男是女:“原来张先生还有个女儿。”
张懋修又说:“去年又多了个弟弟,叫允修。”
“哈哈!”朱翊钧捏了个雪球在手里把玩:“你家可真热闹。”
张懋修也学他的样子掬起一捧雪,打算捏个雪球。太冷了,于是作罢,扬了雪把手笼在袖子里:“爹爹最疼妹妹,也只对着妹妹笑。”
朱翊钧揽过他的肩膀,安慰道:“张先生最看重你。”
“真的吗?”张懋修转头,满脸写着“我不信”。
“真的!”朱翊钧把雪球塞进他怀里,“我能看出来。”
张懋修忽的大笑:“在我爹眼里,你才是最特别的那个。他对着我和哥哥弟弟总是很严肃,对着你却是这样的。”
他学着他爹,露出一脸无奈又宠溺,五官、神态像极了张居正:“我爹最喜欢你啦,连我妹妹也比不上。”
“哈哈哈哈!”朱翊钧伏在他的肩头,乐不可支,“我也最喜欢张先生啦。”
朱翊钧本就来得晚,不多时就到了午饭时间。席间,张居正提议让张敬修带着他们投壶。
投壶是游戏,也是礼仪,司射、司正、赞者、乐工倒是齐全。
朱翊钧第一次玩,听司射宣读规则听得认真。
他们几个孩子,倒也不必太过拘泥于礼节,主要目的是给太子殿下助兴。
张懋修小声道:“我大哥可厉害了。”
因为张敬修比他们大了好几岁,分开比,有以大欺小之嫌,不公平,便提议分为两组,他和朱翊钧一组。
刚才张懋修还说他大哥厉害,朱翊钧知道,张敬修这是有意要让他赢。
他却拉起张懋修的手:“我想和懋修一起。”
张敬修把双手捧着箭矢请太子殿下先投,朱翊钧现学的礼仪,三请三辞。最后却说了一句:“你们先投,我要在旁边学习一下。”
张敬修有心放水,奈何实力不允许,八支箭投中五支。心虚的看向他爹,张居正面沉似水,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
接着是张嗣修,也不错,投中三支。
张懋修接过赞者递来的箭,回头冲朱翊钧笑了笑,朱翊钧心道不妙。果不其然,八支箭一支没中。
张懋修大抵是觉得自己拖了后腿,低着头,颇不好意思。朱翊钧反倒安慰他:“没关心,懋修今日发挥失常了。”
“不不!”张懋修连忙摆手,“这是我的真实水平。”
“……”
朱翊钧嘴上说着“没玩过”、“第一次”、“不太会”,投出去的前七支箭,箭箭入壶。把张家四兄弟看得目瞪口呆,张简修更是满眼星星,在旁边又蹦又跳:“哇哇~哥哥太厉害啦!”
张居正瞪了他一眼,张简修老实了,安静的退到一边。
朱翊钧拿着最后一支箭,在指尖挽了个花。一旁的张懋修握紧拳头,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朱翊钧拿着箭随意一抛,张懋修举起双手欢呼:“呀!是全壶!”
朱翊钧嘿嘿笑两声:“下次你们三个一组,我……”
他停顿片刻,大家以为他要说“我一个人一组”,他的目光却看向一旁的张居正:“我要和张先生一组。”
他时刻不忘张先生,送香囊送最漂亮最特别的,送灯笼也送最大最华丽的。
张居正见他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好。”
过完了年,朱翊钧恢复上课,朝中又有了新的人事变动。本来要上任南京礼部尚书的赵贞吉被隆庆留了下来,充当经筵直讲。
眼看到了春天,京城却迎来一场大雪,气温骤降。隆庆染了风寒,龙体抱恙,辍朝几日,在寝殿休息。
他一向体弱,一个普通的风寒就能让他卧床不起,看起来分外虚弱。
朱翊钧守在隆庆床边,忧心不已。太监端来汤药,他总要接过来亲自喂给父皇。
隆庆靠在榻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朱翊钧紧张地问:“父皇怎么了?”
隆庆说:“朕想念高先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