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田赋方面的税收改革,户部也可以着手开始完善进出口关税制度,对于国家鼓励进口的商品,给予一定关税优惠。
至于具体的内容,户部养着这么多人,朱翊钧就不管了。
张居正考虑到月港在千里之外,户部不甚了解当地情况,凭着想象制定条例,若是与实际情况不符,很难执行到位。
这已经是月港开海第八个年头,当地官吏也积累了许多经验,于是,一纸调令,让漳州府、海澄县、市舶司派人进京,商议此事。
这天上午,日讲完毕,朱翊钧不知从哪儿摸出张纸,展开来,竟然是一张大明同行宝钞。
这玩意儿好久不用,连张居正看着都觉得有点儿新鲜。
想当年,国库一旦出现赤字,皇帝就下令拿着个当俸禄发给官员,实际情况是拿着一叠宝钞,买不回来一斗米。
虽然在隆庆驾崩之后的那几个月,国库也紧张到发不出俸禄的地步,但张居正也没丧心病狂到,拿一堆废纸糊弄人。
当时的苏木和胡椒差点逼得一名官员上吊,后来他派人去查了才知道,是冯保救了那人一命。
皇上为什么忽然拿出一张一贯钱的大明通行宝钞,该不会……
张居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朱翊钧却证实了他的猜测。
“我觉得大明通行宝钞就很好,方便携带,最重要的是,发行多少,可以完全由朝廷决定。”
“陛下!”张居正赶紧阻止了他的危险想法,“万万不可!”
虽然如果流入大明的白银数量激增,将会导致货币政策崩盘,那也是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大明通行宝钞导致的动荡和不稳定,已经经过了时常验证。
说得直白一点,这破玩意儿本就是朝廷耍赖,发明出来糊弄老百姓,早就已经被市场自然淘汰了。
朱翊钧笑道:“张先生别急,我没说现在要用它。”
这话听在张居正耳朵里就是现在不用,以后也会用。
冯保却没有这样的担心,因为朱翊钧脑子里所有的金融知识都是他教的,虽然很基础,但是应该不会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
朱翊钧看着那张大明通行宝钞:“我只是在想,太祖高皇帝当年发型宝钞,设宝钞提举司,立钞宝法,如今,尽数废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手里夹着那张宝钞,看着张居正的时候眼睛非常明亮:“我想,归结起来有两点:第一,缺乏信誉。第二,容易伪造。”
“买卖的本质是以物换物,钱币只是工具。所以可交换的货物,与钱币的价值应该是大致相等的,这也是我们不应该让白银大量流入大明的原因。”
“我查阅过户部发行大明宝钞的记录,宝钞提举司只考虑国库需求,从不考虑市场需求,想怎么印就怎么印。”
“还有,户部花钱的时候就用大明宝钞支付,收钱的时候却只认银子,这对于老百姓来说,毫无信誉可言。”
“这是桑皮纸做的,辛苦一点,一天画个百十来张不成问题,想造多少造多少。”
他把那张大明通行宝钞揉成一团,随手扔出窗外:“这就是一张废纸,是朝廷在对老百姓耍流氓。”
张居正让他这一番话,说得惊讶不已,实在不知道他脑子里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朱翊钧又道:“所以,我们要重新启用大明通行宝钞,必须解决两个问题,第一,宝钞必须用特殊的材料制作,民间难以伪造。”
“第二,允许朝廷用宝钞替代白银支付给百姓,就允许百信用宝钞缴税。”
“第三,每一张宝钞背后,都有真金白银表示它的价值。这样,百姓才会对我们的宝钞有信心。”
冯保在心里给他点了无数个赞,他想到了杜绝□□,增强百姓对货币的信心,冯保都不奇怪。
可是,他竟然还能想到用贵金属作为准备金,提高货币的稳定性,用控制货币的发行量,来调控市场。
冯保觉得,他真的是个天才。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住了,并且融入了自己的思考,结合实际案例,进行分析和总结。
“张先生,”朱翊钧笑眯眯的看向张居正,“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好不好?”
张居正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朱翊钧皱眉:“先生觉得不好?”
“没有。”张居正叹一口气,“臣只是觉得,陛下眼看十六了,也该亲政了。”
说到亲政,朱翊钧就想起来,他母后说过,要亲政就得成婚,册立皇后,才能亲政。立刻晃了晃脑袋:“哎呀,其实我这个想法也不是很成熟,以大明目前的情况,还实现不了。”
“咱们先恢复宝钞提举司,修订钞宝法,制作特殊的材料,等时机成熟,方可推行。”
“目前,朝廷还是以清丈土地,推行一条鞭法为要。”
就和进出口关税一样,身为天子,他只负责决策,具体要怎么做,那是下面这些臣子的事情。
什么活儿都让皇上干,那要他们来做什么?
张居正看着他,又笑着摇了摇头:“臣以为,太后说得没错,陛下也该早日考虑大婚之事。”
朱翊钧反问道:“那懋修成婚了吗?”
他以为这个问题会把张居正问住,没想到对方却回答道:“已经定了。”
“定了!!!”朱翊钧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定了哪家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他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可把张居正都问住了。
这神态,这语气,听着一点不像是关系张懋修,倒像是田间地里,打听别人家闲事的农妇。
张居正道:“一早就定下的,是江西布政使司左参议高尚志之女。”
朱翊钧说道:“懋修没见过这姑娘吧。”
“孩童时见过,高尚志与臣是故交。”
朱翊钧点点头:“母后让礼部选秀女,那不就是选个我没见过的姑娘做我的皇后。”
“……”
张居正没回话,心道这有什么问题吗?嘴上却说:“我大明的皇后,必定会选择容貌品行俱佳的良家女子。”
大明的皇后,只提容貌品行和良家女子,从不提家世。文官们一致认为,外戚就该越穷越好,无依无靠最好。
朱翊钧却摇了摇头:“那我宁可不要大婚,不立皇后。”
张居正惊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朱翊钧冲他笑,“就让后宫空着,我倒觉得清静。”
“这样,我还能专心国事,先生觉得不好吗?”
“……”
张居正道:“陛下如今年轻,不着急婚事,专心读书理政自然是大明和百姓之福。”
“但身为天子,陛下也要为祖宗基业考虑。早日立后,早日诞下龙嗣,早日立储。”
朱翊钧听完更加不乐意,催他大婚,催他生孩子,就是为了早早的给大明立一个接班人。
他甚至有点体会到他皇爷爷当年的心情。
皇上活得好好地,大臣们就迫不及待的惦记着下一任,这像话吗?
“先生,这事儿有这么着急吗?我才十六岁,我怎么觉得,你们都不盼我点儿好呢?”
张居正一掀衣袍给他跪下:“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朱翊钧扶他起来:“我知道先生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急着大婚,也不急着亲政,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
张居正问道:“什么事?”
朱翊钧笑了笑:“年后先生就知道了。”
第205章 过年的时候,朱翊……
过年的时候,朱翊钧既不用读书又不用上朝,难得有大半个月的清闲,日子却比读书上朝过得还要苦——皇太后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他的婚事。
“十六了,你都十六了,还不考虑婚事。”
朱翊钧在炕上陪着弟弟妹妹玩耍,头也不抬的回道:“不考虑。”
“没有子嗣,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江山社稷?”
朱翊钧反问道:“我父皇有我的时候多大了?”
“二十四。”
朱翊钧说:“还有八年,急什么?”
皇太后怒道:“你父皇大婚那年十四!”
朱翊钧乐了:“那更不用着急了,十四成婚不也要等到二十四才当爹吗?”
“我离二十四还有八年呢,不着急。”
皇太后眼前一黑,要不是身体够好,大过年的,非得被亲儿子气出个好歹来。
“我不管!就算你八年后当爹,现在也必须给我大婚!”
朱翊钧撇下弟弟妹妹站起来,冲着皇太后一揖:“儿臣想起来还有要事,明日再来陪伴母后。”
说完他就溜了,皇太后心知肚明,大过年的他能有什么要事,就是不想谈婚事。
炕上两个小崽子看向皇太后,颇有点不满:“哥哥好不容易来陪我们玩。”
皇太后还没消气:“就知道玩,读书去!”
“可是,现在过年。”
“过年也要读!”
“……”
走出慈宁宫,朱翊钧也没回乾清宫,而是去了西苑。万寿宫仍然保持着世宗离开时的模样。
朱翊钧在那一面写着《道德经》的屏风前坐下,手里握着一枚宝石,是他当年在龙椅下捡的。
宫殿里很冷,太监忙活着给他生炭炉,朱翊钧干脆在这里住下,每天看着冰天雪地的太液池,也别有一番风景。
“大伴,”朱翊钧忽然问冯保,“司礼监现在有几个秉笔太监。”
冯保回道:“都在这儿呢。”
朱翊钧回头一看,冯保、陈炬、王安,他身边依旧是这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