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朱翊钧就看见了李承恩,对方也在看他。
小家伙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榛蘑炖鸡,有些坐不住了。他的小屁股刚往外挪了半分,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上哪儿去?”
朱翊钧回过头,望向旁边的龙椅,嘉靖帝也在看着他。
爷孙俩大眼瞪小眼,正好传菜的太监送上一盘清炒虾仁。翠绿的青菜搭配粉红色的虾仁,再点缀了一些白色笋片,光是配色就让人很有食欲。
小家伙目光落在虾仁上,已经忘了他刚才想要偷偷溜走。
嘉靖帝时不时就要往他这边看一眼。以前没有对比,已经觉得他聪颖可爱,现在一对比,更是独一无二,天底下的小孩子,都不如他。
作者有话要说
懦弱的人,一旦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事情就变得荒谬。因为不想崽崽小小年纪就没有爸爸,所以会有一点改变。
张老师现在只是个六品官,实在是没有什么见面机会,还要再等等,不过也快了。
第18章 嘉靖帝转过头去,……
嘉靖帝转过头去,宣裕王和两位驸马出来问话。
年前一应祭祀活动主要都交给了他们三人去办,尤其是祭拜皇陵,这是关乎祖宗的大事,万不能有丝毫疏漏。
在明代,尤其嘉靖一朝,驸马都尉不是实官,不参与政事,也没有实权,主要的职责就是替岳父祭祀。
历朝历代都是敬畏神明,强调以孝治天下。每年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皇上忙不过来,只能让别人代替他去。
明朝明文规定:驸马不许入仕,只能做礼仪方面的工作,驸马的儿子也不能任京官。
所以,驸马自然就成了代替岳父祭祀的人选。
而在裕王这里则不同,因为嘉靖帝没有立储,所以他和景王可以留在京师,但两个人表面上都是在府邸读书的闲散王爷,实则在暗地竞争。一旦皇帝明确储君人选,另一个就必须立刻离开京城,前往蕃地。
近半年来,嘉靖帝将一些重要的祭祀仪式交给了裕王,这让景王很郁闷。
民间都说,这是因为裕王生了个能讨皇上欢心的皇孙,父凭子贵。他也在严世蕃的指点下,紧赶慢赶的生了一个,试图在父皇那里刷一波存在感。
但好像作用不大,虽然该有的赏赐,一样也不少,但都是依照祖制,并没有额外的恩裳。
他今天把孩子都抱来了嘉靖帝跟前,父皇也没有多看一眼。
而在家“守孝”的严世蕃,日日宣淫、纵情声色、男女不忌,根本顾不上他。
这哪像是刚死了老娘,是刚死了仇人才对。
裕王办事主打一个小心谨慎,几次祭祀都做得很好,嘉靖帝还算满意。
可以预见,新的一年,他将得到父皇更多的重用。
想到这里,景王的郁闷就加了一个“更”字。
严嵩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他还能指望?
他唯一比裕王有优势的,就是他的母妃还活着。
连筷子都拿不稳的小家伙,在吃上面却从不委屈自己。一口虾仁,一口炙羊肉,一口蒸鲜鱼……小脸就跟仓鼠似的,一股一股的,眼睛时而圆瞪,时而半眯,根据他品尝到的美味自由切换,就算只是看他吃饭,也颇有乐趣。
冯保趁他吃得忘我,夹了一筷子蔬菜,混在香米饭中,送进他的嘴里。
朱翊钧不疑有他,张嘴吃了。
小家伙平时就只爱吃肉,不爱吃菜。劝他吃些蔬菜,要哄好久。不过朱翊钧听劝,讲讲道理,他也能吃两口。
今天这顿年夜饭,倒是个好机会。
下面又是奏乐,又是跳舞,分散了朱翊钧的注意力。冯保又夹了些芹菜配上香喷喷的米饭,当小家伙张嘴要吃的时候,一口送进去。
朱翊钧的注意力被别处吸引,不知不觉就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冯保又给他夹了些冬笋送到他的嘴边。这次,朱翊钧非但没张嘴,推开勺子,比了个“三”,意思是已经吃了三口蔬菜了。
他虽然年纪小,却一点也不好糊弄,心里什么都明白。刚才已经乖乖地吃了两口,这一口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吃了。又指了指刚端上来的葱醋鸡,表示要吃这个。
冯保只好夹来鸡肉,合着香米饭喂给他。
吃完这一口,小家伙便不肯再吃了。
冯保轻声问他:“吃饱了?”
朱翊钧说:“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不吃了,可不是他的风格。但他说不吃了,冯保也没再喂。
他今天肉吃了不少,主要是太杂,容易积食。
没一会儿,太监端上甜品。光是颜色,就吸引了朱翊钧的目光。
这道甜品是尚善监的甜食房专程为今日的年夜饭制作,浅紫色的芋泥盛在薄白透亮的瓷碗中,上面点缀着金黄色的桂花。一端上来,芋泥的醇香混合着牛乳的奶香,再配上馥郁的桂花,三种香味依次呈现,却又能完美融合。
颜色和香味的完美搭配,馋得某个小朋友直咽口水。这次不等冯保喂他,打算自己拿起勺子开吃。
冯保低声在他耳边问道:“小主子刚不是说不吃了吗?”
“嗯~”朱翊钧看着碗里的桂花芋泥乳,满眼都写着幸福和满足,“我说差一点。”
冯保恍然大悟,差一点原来差的是这一点。
朱翊钧不要他喂,自己握着勺子盛了一大勺,掌握不好平衡,越是往嘴里送,勺子就越是倾斜,丝滑的芋泥又回到了碗里,最后吃到嘴里的,只有黏在勺子上那薄薄的一层。
这可满足不了小家伙对美食的渴望,他歪着头思索片刻,又盛了一勺,这次手没动,俯下身,用嘴去够勺子。总算美美的吃了一大口,满意极了。
吃完了甜品和水果,宴会接近尾声,但今晚的守岁活动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有一向每年大家最期待的表演。
象征着宴会结束的礼乐再次响起,众人再次跪下,扣头谢恩。
嘉靖帝起身,走出殿外,众人随后跟在后面。
正要登上銮舆的时候,嘉靖帝却停了下来。众人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停了下来。帝王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所有人静立在原地,低着头,心里都有些害怕。
这大过年的,不会是要训人吧。
他们这位皇上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没人能摸清楚他的心思。
上了年纪之后,似乎好了一些,尤其近一年多来,有朱翊钧这个小皇孙时刻陪在左右,玉熙宫内外,每日都能听到皇上开怀大笑。从旁伺候的太监,日子都好过了不少。
从某种意义上将,朱翊钧不但是他爹的贵人,也是这宫中许多人的贵人。
嘉靖帝的目光最终落到裕王和王妃身上:“钧儿,过来。”
“皇爷爷,我在这儿。”朱翊钧从裕王和王妃中间挤出个脑袋,父王母妃赶紧向两侧各退一步,给他让出条路。
小家伙一路小跑着来到嘉靖帝身旁,举起小手,嘉靖帝牵着他登上銮舆,皇上起驾,前往太液池边,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早在永乐年间,宫中就有举办盛大的元宵鳌山灯会的习俗,设置在午门外,邀请全城百姓前来观看,彰显大明盛世的辉煌。
永乐帝还亲自驾临午门,吟诗作赋,与民同乐。
后来,成化帝是为了让两宫皇太后高兴,会在除夕到元宵节之间燃放烟花。
到了嘉靖年间,因为嘉靖帝本人没有什么娱乐精神,他只喜欢修道,午门外的鳌山灯会就别想了,偶尔几次燃放烟火也是为了奉神,顺便让宫里的人游乐观赏。
近两年又是旱灾、又是雪灾,又是洪灾……却每次都在即将造成更为严重后果的时候情况奇迹般好转。为了感谢神明对百姓的护佑,祈愿明年风调雨顺,嘉靖帝命御用监筹备了这次除夕花炮。
琼华岛上,花炮已经准备就绪。
太监提前在空地上设好了御座,就等嘉靖帝升坐,伺候花炮。
不光是后妃、亲王、公主以及皇室亲眷来到太液池边准备观赏许久未曾一见的烟花表演。今天是除夕夜,宫中各处的太监、女官、都人只要不当值,都可以到太液池边上,找个地方观赏烟花。
嘉靖帝登上龙椅落座,其他人站在他的两侧。皇上抬了抬手,吩咐道:“开始罢。”
朱翊钧还不知道什么是烟花,他只是被太液池旁,装点的几处花灯感兴趣。工匠们将几十上百盏彩灯缚扎在一起,组成祥云、莲花、绣球、麒麟、龙等的图案。映照在太液池的冰面上,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好漂亮呀~”本来站在嘉靖帝旁边的小家伙,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了嘉靖帝前面开阔的空地上,非常显眼。
“殿下……”
黄锦欲要把人唤回来,却被嘉靖帝挥手阻止:“随他去吧。”
大过年的,小孙子想站在第一排看个灯光烟火表演,皇爷爷还是可以满足他的。
当朱翊钧的注意力还放在那些各式各样的彩灯上的时候,“咻”的一声,对岸的琼华岛上,第一枚花炮冲上天空。
小家伙吓得一个哆嗦,赶紧仰起头,望向空中。一簇亮光拖着长长的尾巴飞速上升。到了一定高度,又渐渐暗了下去,随后又听“砰”的一声,无数光点像盛放的花朵一般在空中散开。
片刻,那花朵渐渐暗淡,化作细碎的星光,消失在夜幕中。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咻咻咻”的声音,许多光团飞上天空,散开的那一刻,犹如千树繁华同时绽放。眼睛里看不到别的,漫天都是五颜六色的光点,像星星一样闪烁。
朱翊钧站在原地,仰着头,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已经惊呆了。
小家伙第一次观赏花炮,他又站在最前面,烟花仿佛在他头顶炸开,所有颜色一同落入他的眼睛里,让他本就灵动的双眸,更加明亮动人。
“好漂亮呀~~”震惊过后,小团子彻底兴奋起来,又蹦又跳又是拍手,“真好看!真好看!”
他又转身跑回嘉靖帝身边,拉起他的手:“皇爷爷!皇爷爷,你看,你快看呀!!”
只有小孩子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嘉靖帝对焰火表演并无多大兴趣,但是看到小孙子这么开心,他自然也开心。
况且,朱翊钧看到令他无比震撼的新鲜事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这个皇爷爷,跑来他的身边,依偎在他怀里,陪他一同欣赏璀璨美景,这比烟花本身更令他高兴。
嘉靖帝搂着朱翊钧看了一会儿,小家伙便待不住了,扭动着身子,又要往前面跑。
大过年的,孩子高兴,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去。在场这么多人,只有朱翊钧这个小家伙敢在圣驾面前如此放肆,关键是皇上的目光一直追着他小小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
就在嘉靖帝的左右,站着他的两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他们的童年,也有过几次在宫中观看奥山烟火的经历,却都是规规矩矩站在自己母妃身边,绝不敢如此放纵。
趁着无数烟花在头顶绽开,短暂照亮整个天空的时候,朱翊钧东张西望,远远地看到宁安公主一家。公主和驸马一左一右牵着李承恩,一家三口仰着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旁边就是裕王和裕王妃,朱翊钧跑过去,硬是挤到他们中间。还没等他伸手去牵爹娘的手,裕王和王妃一同蹲下来,将他簇拥在中间。
趁着又一组烟火冲上云霄的时候,裕王实在没忍住,凑上前,亲了亲儿子的小脸。
小家伙忽然回过头来,也噘着嘴,裕王受宠若惊,侧了侧头,准备宝贝儿子的亲亲。
朱翊钧“吧唧”一口,亲在了另一边裕王妃的脸上。
王妃抱着他,脸贴着他的小脸,感觉这是一年来,最幸福的时刻。
她是个平民家的女儿,嫁给裕王之后也并未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生活中唯一值得反复回味的,也就是和儿子相处的快乐时光。
虽然儿子没有亲自己,但小家伙一只手还攥在裕王手里,这也足够让裕王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