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公子长得俊俏,该不会输不起吧。”
“也对,十几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徐少泉道:“公子的银票我也不要了,就当交个朋友。”
朱翊钧推开他的手:“我要的是拙政园,不是朋友。”
说着他抓起骰盅并未离开桌面,就那么来来回回的划了几下,随后将骰盅一抛,露出六枚骰子。
此时,他身旁围了许多人,全都伸个脑袋去看。
“这是……什么东西?”
“六点红?”
“何止六点,这是……”
朱翊钧道:“这是四个六点红,我赢了!”
他投出了六个四,但每个骰子都碎成了四块,每一块是一个单独的红点。
正在众人的目光被那一桌骰子吸引的时候,朱翊钧一把抓起拙政园的地契:“二位承让,我先走了!”
说着,他就推了张简修一把:“快走!”
徐少泉拍案而起:“别让他们跑了!”
霎时间,人群散开,四面八方冲出几十个手持兵器的彪形大汉,将朱翊钧和张简修二人团团围住。
此时,有下人向徐少泉耳语了两句,他沉声道:“留下地契,我放你一条生路。”
朱翊钧问:“你想杀人灭口?”
徐少泉却笑了起来:“胆敢冒充皇亲国戚,可是杀头的大罪,公子好自为之。”
这话就不对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冒充的?还是说,冒不冒充不重要,只要他们一口咬定是冒充的,就能坐实罪名。
能在苏州府开这么大的赌坊、放高利贷、逼良为娼,背后一定还有保护势力。
“我偏不!”
他话音刚落,几个人就冲了上来。
朱翊钧拉着张简修退后一步,陆绎和刘守有一左一右,挡在他们身前,与那几人缠斗起来。另一边,骆思恭和陆綵也跟人打了起来,只有冯保和王安护在朱翊钧身旁。
冯保真是没想到,来看个热闹,还能看出这么大个事情。
大名鼎鼎的拙政园,因为一场赌局异主,朱翊钧却偏要站出来掺和一脚。
看样子,他们这位主子,要的不仅是拙政园,还想要点儿别的。
想到这里,冯保忍不住叹一口气。
叹气归叹气,虽然对方人多势众,锦衣卫能打,不怕。
看到打起来了,张简修有些跃跃欲试,毕竟他也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功夫,好不容易有了实战的机会。
此时,又有几个人抡起大刀就朝他们冲了过来。
冯保、王安一人应付一个,张简修也拔出随身佩剑,与其中一人打了起来。
朱翊钧退到靠墙的位置,这些小喽啰他都懒得出手,抱着手臂,指点张简修:“此人脚步虚浮,一看就知道下庄不稳,你跟他拼什么蛮力,攻他膝盖呀。”
第239章 张简修是个听劝的……
张简修是个听劝的好孩子,朱翊钧话音刚落,他立即矮身扫腿,眼前之人应声倒地。
“又来啦!”
张简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面又有人抡起大刀冲了上来。
“刺他左肩!”朱翊钧一边指挥张简修,一边伸手在后面摸索着,试图打开一扇窗户。
此时,大厅里一片混乱,本来是看一场千载难逢的热闹,看着看着,却打起来了,围观群众四散躲避,有的甚至钻进了桌子底下。
朱翊钧刚摸到个木栓一样的东西,就有人察觉了他的意图,飞身而来,一拳袭向他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朱翊钧侧身躲避,那人脚尖在墙上一点,调转方向又是一掌朝他劈下。
朱翊钧足尖一点,疾步后退,拉开距离,这才发现,偷袭他的人竟是徐少泉。
大抵是觉得手下太菜,眨眼间就落了下风,他要亲自上场,抢回拙政园的地契。
朱翊钧躲到柱子后面,徐少泉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
朱翊钧绕向柱子另一边,人未至,腿先到,一脚踹过去,正好对上徐少泉的拳头。
眨眼间,二人拆了好几招,劲风扫过,周围的桌椅板凳登时散架,杯碟瓷瓶摔了一地。
朱翊钧堪堪避开腰间的致命一击,两根手指就伸到了眼前——这是要戳他的眼睛。
此人的拳脚工夫不知是什么路数,招式简洁却又阴毒无比,招招都往人要害招呼。
朱翊钧身体后仰,同时,手中铁棍挽了个花,往上一挑,击对方手肘。
徐少泉收手,出腿,踹他膝盖。朱翊钧足尖一点,飞身掠起,铁棍从上往下,劈向他的左肩,徐少泉连忙将腿撤回,仓惶躲避。
两个人在永盛坊的大厅内打得有来有回,朱翊钧手中铁棍没长眼,追着徐少泉打的同时,还要拆他的房子。
红木太师椅,一棍子下去劈成两半,黄花梨的古董架,铁棍一扫,上面的汝窑、定窑、花瓶、玉器摔了个粉碎。
声音越响,徐少泉越是心疼,朱翊钧越是兴奋。旁边有人大喊一声,冲上来偷袭,朱翊钧头也不回,飞身一脚把人踹出去。
那人活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没多远就撞在了柱子上。
只听“咔擦”一声,那跟朱漆圆柱,竟是从中断裂。
经过这么一番打斗,朱翊钧也玩够了,徐少泉再次愤怒的冲上来的时候,他抢先拎着棍子飞身而至,身法灵活的在他周围晃了两圈,手中铁棍挥出了残影,连续“啪啪啪”几声之后,朱翊钧收起铁棍,停在了徐少泉身后。
永盛坊内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向此地的主人。
徐少泉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张嘴还未出声,先喷出一口鲜血。
为了今夜,他做了最周密的安排,目的只有一个——得到整个苏州城最漂亮的一座园林。
他的眼睛转了转,金碧辉煌的永盛坊,此刻,一片狼藉。
他非但没能得到拙政园,连最得意的赌坊也被人毁成了这样。
永盛坊虽然人多,但没有朱翊钧的人能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当家的都被人打倒在地,其他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都这样了,徐少泉还不服软:“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苏州城。”
“是吗?”朱翊钧目光挪到二楼,“思云,上去看看,徐老爷今日请了什么贵客?”
刘守有冲上二楼,上面空空如也,打起来的时候。看到徐少泉打架落了下风,贵宾就急忙从后院走了。
朱翊钧也不急,从废墟中找了根完好的墩子坐下:“与成,去把门打开。”
外面早就被锦衣卫包围了,刘守有打开门,楼上那些提前离场的贵宾,一个一个被“请”进来。
“最‘贵’的是哪个?”
朱翊钧打眼儿一瞧,谁是官谁是民看得明明白白。他把目光锁定在一个约莫四十来岁,身穿暗红锦缎的中年男人身上。
“我猜,你最‘贵’吧。”
“大胆,见了李大人还不下跪!”旁边有人忽然怒斥一声。
朱翊钧慢条斯理站起来:“李大人是吧,到了府衙再跪。”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老百姓都放了,其他人都绑了。”
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个重要的证人:“那位王员外呢?”
众人四下寻找王锡麟,忽然传来张简修的声音:“在这儿呢?”
他扒开四散的木头,从一个快要散架的木架下面拎起王锡麟。
那木架太小,掐在了王锡麟身上,一时间拔不下来,只能顶着走,看上去格外滑稽,引得周围百姓一片笑声。
朱翊钧站在门口,朝百姓们道:“这就是前车之鉴,奉劝各位,‘赌’这个字以后少沾边,这位就是前车之鉴。”
“行了,天色不早,都回家歇着吧。”
说完,他率先迈出了永盛坊。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苏州府衙,有人匆匆忙忙迎出来。不仅此人看到朱翊钧吓一大跳,朱翊钧看到他也惊得不轻。
“海大人,”朱翊钧笑得意味深长,“别来无恙。”
此人是现任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海瑞。
海瑞上次面圣还是万历元年,那时候,朱翊钧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几年过去,朱翊钧已经长成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模样,海瑞得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一开始不太敢认,等认出来了,赶紧低下头要跪,朱翊钧却大步迈进了府衙:“进去再说。”
众人来到正厅,朱翊钧径直到最前方的主位坐下。海瑞这才跪伏在地,向他行大礼:“臣海瑞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他下跪,周围的人也纷纷跪了一地。
后面被人押金来的徐少泉、王锡麟、李大人,听到“陛下”二字,犹如五雷轰顶,三人齐刷刷瘫软在地,都有一种脑袋已经不属于自己的错觉。
朱翊钧目光落在海瑞身上,见他一身并未穿官服,而是着一身洗得泛黄的布衣,衣服上有好几处补丁,风尘仆仆的,应该是赶了很远的路。
“起来吧。”朱翊钧问,“你怎么突然来了苏州?”
海瑞曾经是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后来升为左副都御史,不再外派督抚,主要在南京协理都察院,今日却出现在苏州府,换了别人可能是公费旅游,但海瑞绝对不是。
海瑞向朱翊钧递上一封奏疏,是一个名为袁可立的苏州推官弹劾应天巡抚李涞,罪名是构陷苏州太守石昆玉擅动吴县库银,已经下狱,海瑞就是来彻查此事。
朱翊钧灵机一动:“与成,把那个很‘贵’的李大人押上来。”
刚在永盛坊的时候,李大人还维持着几分骄矜,心想着先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得意一会儿,到了府衙再要他好看。
没想到,到了府衙,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朕年轻人竟然是皇上,皇上?!
他曾经在京城做了两年刑科给事中,那时皇上还是穆宗。后来他因为小事外放,又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擢升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