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镠儿和媛媛今年十三了,他俩的婚事你得上心。”
“才十三呢,书都没读明白,谈什么婚事,过几年再说。”
太后怒道:“这是什么话,你一拖再拖就算了,你还耽误弟弟妹妹。”
朱翊钧说:“大婚之后,亲王须得就藩,媛媛也要搬去公主府,你舍得吗?”
“……”
公主府就在京师,时常能进宫来看望母后,亲王就藩,那可远了去了,并且没有皇帝旨意,不得离开封地,母子俩可就再无相见之日。
太后当然舍不得,朱翊钧这是要按自己的标准培养弟弟妹妹,并且不给她这个母后插手的机会。
此时,潞王和瑞安公主玩累了,进屋来喝茶,太后见他俩满头大汗,心疼得不行,赶紧让宫女打水洗脸,又端来冰镇西瓜。
“罢了罢了,你是皇帝,你做主吧。”
各地的贡品陆续送到京城,什么荔枝、龙眼、板栗、鸡枞,朱翊钧都吃腻了。不过,他每年都会吃一些的是湖广进贡来的玉皇李,因为那是当年他皇爷爷爱吃的水果。
今年,云南送来的贡品,除了各种菌菇,还有玉米。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嘉靖时候,云南土司就有进贡。朱翊钧游历到湖广一带也吃过。
不过,他在北边倒是没见过,至少京师就没人种。
于是,朱翊钧把司农司少卿宣来问话:“这东西,咱们这儿能种吗?”
少卿躬身请罪:“臣不知。”
朱翊钧道:“也没见有人吃过。”
少卿继续躬身认罪:“贡品乃是各地是献给陛下的珍贵、稀缺之物,寻常百姓家里,难以得见。”
皇帝都只能靠人
家进贡才能吃上一口,百姓连吃都没吃过,更谈不上种植。
朱翊钧给了他几根,让他拿去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种出来。
到了八月秋闱,朱翊钧又迎来一个好消息——李承恩考中了举人。
朱翊钧虽然早在两年前,就颁布法令——宗室也可以通过科举入仕。
然而,今年秋闱开始之前,朱翊钧特意统计过。参加秋闱的宗室寥寥无几,除了李承恩,更无一人考中。
表哥简直就是个天底下的宗室皇亲做了个表率,朱翊钧欣慰至于,还很期待明年的春闱。
这一日,朱翊钧收到来自广西的奏疏,广西总兵官俞大猷,称病请求告老还乡。朱翊钧掐指一算,他这位师兄今年七十七了。老当益壮,坚持到现在才告老还乡,还是因为身体原因。
朱翊钧不敢耽搁,先下了道谕旨,升广西总兵官俞大猷为左都督,又荫他的儿子俞咨皋为指挥佥事,再批准他告老还乡。
还觉得不够,又赐飞鱼服【1】,赐银币。
朱翊钧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在宫里翻出一大堆珍贵药材,一并送过去。
他如此心虚不宁,是预感到了俞大猷大限将至。对方远在千里之外的广西,朱翊钧不能像看望谭纶一样去见他最后一面,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天子记挂着他,并感念他忠勇为国,老而弥笃,荡平倭寇,镇守两广,所到之处屡有大功。
果不其然,数月之后,传来俞大猷去世的消息。朱翊钧赐谥号武襄,辍朝一日。
在他小的时候,冯保把东南抗倭之战当睡前故事讲给他听,胡宗宪、徐渭、俞大猷、戚继光、谭纶、刘显……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这些故事里的英雄,他都已经见过。
如今,他长大了,这些人也老了,谭纶、俞大猷去世,胡宗宪、刘显也已经六十多。终有一日,他们每个人都会离开朝堂,甚至离开人世。
但大明不会忘记,他们在那场旷日持久的抗倭战役中所做出的贡献,正因为有他们的努力,才有今日东南地区的富庶和安宁。
次年春闱,李承恩果真没让他失望,高中进士。朱翊钧看过他的策论,和那些从小寒窗苦读几十年的士人没法比,但也写得不差,观点朱翊钧很欣赏。
令朱翊钧惊喜的是张懋修的文章,上次落榜,蛰伏三年,字迹工整漂亮,文章也写得稳重多了。朱翊钧听读卷官读了一遍,觉得不过瘾,又拿过来自己读了几遍。
读完之后,意犹未尽,钦点为状元。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三年
前张嗣修榜眼及第,两年前张若兰立为皇后,现在张懋修又钦点为状元。
什么好事儿都落在他们张家头上,者不合适吧。
朱翊钧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合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眼前这二十四份策问卷中,他哪怕不看名字,只读文章,也觉得张懋修写得最好,钦点他为状元,有什么问题?
张敬修的文章,他就觉得没有那么好,就事论事,给他调到了二甲二十名开外。
除了李承恩和张家兄弟,朱翊钧还关注到一个人,无锡籍考生顾宪成。
当初在华亭,朱翊钧曾与他同桌共饮,听过他许多观点。其中有一条,朱翊钧觉得很有意思——他认为朱熹是继孔子之后集儒学大成之圣人,抨击王门心学宣扬种种虚、空、玄的主张是佛学禅宗,他自己则提倡“躬行”和“重修”。
朱翊钧并不关心他主张“实学”还是“虚学”,但朝廷中,王门传人太多,需要他这样的反对者。
张居正把亲爹接来身边,悉心照料,但张文明先生毕竟年纪大了,八十来岁,再怎么努力,也只多活了一年多,还是死了。
当年朱翊钧嫌弃丁忧时间太长,允许官员,只回家一年半载,回来之后可官复原职,非得守满三年的,要么不再起复,要么到各部观政一年半载。
认为与理不符,激烈抗议的大臣,都回家歇着去了,那些本来就不愿丁忧太长时间的大臣,嘴上说着“这不好吧”,身体却很诚实。巴不得回趟家,安葬好父母,就回来。
现在,朝中大臣凡有父母去世者,长则一年,短则半年,都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已经成为了常态,没有人觉得不妥。
张文明是张居正的父亲,也是张若兰的祖父,自然也算朱翊钧的祖父。
他甚至劝张居正趁此机会,回家多休息一阵,把身体养好,不必担心国事,放心交给自己。
“我是先生的学生,定会坚持先生的治国之道,将变革推行下去。”
张居正忽然发现,他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眷恋这个首辅的位置,他只是放心不下。
现在,他的学生完全继承了他的政治理想,那些反对变法的既得利益者,也在几年中被他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
他就算致仕归去,也没有遗憾了。
朱翊钧似乎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连忙拉着他的手说道:“但是不要太久,我会想念爹爹的。”
这一声“爹爹”叫得,张居正心都化了,幸而文华殿内除了他俩,只有冯保。
作者有话要说
【1】《明实录》中,有很多皇帝赐便将飞鱼服的记载,并不是锦衣卫的工作服。
第297章 出了文华殿,冯保……
出了文华殿,冯保戏谑道:“张阁老好福气。”
张居正问道:“怎么讲?”
冯保说:“儿子多。”
张居正恍然:“冯大伴想要儿子,我送你一个便是。看上了状元,榜眼,还是进士,锦衣卫指挥佥事如何?”
冯保敬谢不敏:“算了算了,能生我都不要。”
这是肺腑之言,但张阁老不理解,别的太监想方设法从兄弟家过继儿子,再不济也要认一堆干儿子,到了冯大伴这里怎么能生也不要。
冯保说:“只要不碰房贷车贷子孙后代,生活就能过得逍遥自在。”
他位高权重,不贪污不受贿不收礼,不讨小老婆不认干儿子,孑然一身,随时准备回到二十一世纪,继续打螺丝。
打螺丝这项技术活儿,他还传授给了戚继光,就是制造螺丝精度要求有点高,戚家军的兵器坊还得再研究研究。
张居正忽然明白了,小声道:“冯大伴不想要我的儿子,是看上了我这女婿吧。”
冯保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张居正回了江陵,朱翊钧一如以往的习惯,有什么事情都想问问他,于是,就像他当年出巡那样,虽然远隔千里,却是隔几日就要互通书信。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又到了年底,除开一些特别偏远的地区,全国大部分布政使司都开始推行“一条鞭法”,以往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也得到了有效遏制,太仓的存银和存粮都在稳步上升。
司农司试过多种作物,最后得出结论适合轮作还是萝卜和酢浆草,尤其是北方,因为边镇驻军需要战马,在北边屯田的休耕期种植酢浆草,既可以畜养马匹,又能让来年的粮食生长更好。
朱翊钧当即决定,先在顺天府开始实施,再向宣、大、蓟、辽推行。
朱翊钧选育的麦苗,司农寺本打算种在最好的一块良田中,却被朱翊钧制止,要他选一块寻常田地种植便可。
但种出来的效果却出人意料,换算成亩产,达到了惊人的两石半,是所有试验田中产量最高的,司农司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将其归结为陛下乃真龙天子,天选之人,非同一般。
这倒也没错。
按照朱翊钧的计划,过些年,粮食产量上来了,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朱翊钧还想开放更多港口。
一到春天,朱翊钧就想出宫逛一逛,尤其是到城外去,看京郊的老百姓耕种。可如今的京师可比他小的时候繁华许多。午时,城门口正是热闹的时候,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进出城门,甚至排起了长龙。
没办法,现在做生意的人多了,天子脚下,各地商贾云集。
朱翊钧临时改变主意:“算了,掉头吧,今日不出城了,就在城里逛逛。”
街上人多、马多、马车也多,路两旁还有做生意的小贩,饶是道路比以前拓宽了许多,他们的马车调个头也花了不少时间。
朱翊钧干脆从马车上下来,沿街随便走走。路旁新开了一家香粉铺,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除了女孩子,还有不少男子。
朱翊钧仰头,眯着眼打量门上匾额,这招牌在南京和扬州见过,没想到分店开到北京来了。
朱翊钧说:“咱们也进去瞧瞧。”
他进门,就有伙计迎上来:“公子看点儿什么?”
朱翊钧问:“你们这儿什么最好?”
“本店特色‘千金五香’,乃是香件、香粉、香油、香黛、香膏。黄金千两方可得之,正所谓‘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
朱翊钧说:“拿出来我瞧瞧,究竟值不值黄金千两。”
伙计打趣道:“贵的都是海外来的名贵香料,咱们这儿也有寻常香件,客观随便挑,随便选。”
朱翊钧一眼扫过去,看到一旁的边几上摆着一个不那么寻常的物件。
那是一方端砚,小才盈握,周边镌刻柳枝,仔细看去,内有一点嫣红晕染,尤为动人。
张简修见朱翊钧看得出神,也凑过来瞧:“这么小的砚台,能磨墨吗?”
朱翊钧说:“这不是用来磨墨的。”
“那用来做什么?”
“调胭脂。”
张简修点点头:“真漂亮,这上面还有刻字。”
“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芳心在一点,余润拂兰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