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小家伙很激动,手舞足蹈的。尤其对人家打倒坏人那一段,说话时咬牙切齿的,好像是他自己打倒了坏人一样。
他实在太可爱了,旁边两位同行的锦衣卫都忍不住笑了笑,又觉得不妥,赶紧低头,用拳头抵在唇边。
可中间那位却一脸冷峻,对着个孩子,说话还能一本正经:“保护殿下,是臣的职责。”
朱翊钧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臣,陆绎。”
朱翊钧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朝着陆绎举起胳膊:“那……你能抱抱我吗?”
“???”
陆绎皱起眉头,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
旁边那人却撞了撞他的肩膀:“陆与成,愣着做什么,殿下让你抱抱他。”
陆绎微微侧头,瞪了他一眼,复又看向朱翊钧,犹豫片刻,一掀衣袍蹲了下来,向朱翊钧伸出手。
朱翊钧按下他的右手:“一只手抱。”
不但要抱,还要一只手抱,陆绎只得单用左手将他抱起来。虽然小家伙不轻,但这点体重,对于一个二十左右的锦衣卫来说,也不算什么。
朱翊钧被他单手抱着,只差右手拔出绣春刀,就跟那日在街上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歪着脑袋转来转去看陆绎的脸,最后两只小手轻拍在他的脸上,揉了揉,给出中肯评价:“好看!”
御前禁军,那必须是好看的。既要负责出行仪仗,又要负责日常护卫,大明王朝的脸面,既好看,又能打,个个都是名臣之后。
陆绎是前任锦衣卫统领陆炳第三子。
陆炳是嘉靖帝乳母的儿子,幼年时就随母亲入兴王府,从小每日侍奉在嘉靖帝左右,后嘉靖帝入主大统,陆炳一同进京。
嘉靖十八年,嘉靖帝南巡至卫辉,行宫起火,随从官员仓猝之间不知嘉靖帝所在,只有陆炳撞开门户,背出皇帝。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又是陆炳闻讯赶来救驾。嘉靖帝对他信任有加,日日不离,至此一路高升,骤然显贵。
严世蕃曾经说过,天下奇才有三,得其二可得天下。除了他自己,另两人是杨博和陆炳。
杨博在边关打仗,不与他为伍。但严世蕃拉拢陆炳,合伙除掉曾经掌握他们贪腐证据,却选择放他们一马的夏言。
嘉靖三十五年,他的老师,时任吏部尚书李默因不肯攀附严党,被赵文华陷害,含冤入狱。他眼见严党逼死恩师,却选择了沉默。
即便如此,陆炳也实在称不上坏人,他只是一个有些懦弱的好人。
他礼贤下士、体恤百姓,曾在蒙古人兵临城下之时,向嘉靖帝进言打开城门,收容难民。也曾在嘉靖帝时常搞些冤假错案的时候,暗中保全许多官员性命。
就在他去世那年,俞大猷得罪严党,遭遇牢狱之灾,是陆炳花费千两黄金,亲自登门向严嵩求情,磕头数十下,保住俞大猷。
嘉靖三十九年,陆炳突然离世,嘉靖帝悲痛万分,对着他的画像痛哭,按照皇亲规格赐祭品,让兵部任命他的儿子陆绎为本卫指挥佥事。
陆炳有四个儿子,老大英年早逝,老二夭折。承袭官位的正是他的第三子陆绎。
陆绎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英年早逝,一个早夭。还有五个姐姐,分别嫁给了成国公朱希忠的儿子,严世蕃的儿子、徐阶的儿子,南京礼部尚书孙陞的儿子,以及前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
朝中权臣,都是他家亲戚。
陆绎年纪轻轻官居四品,但这只是一个世袭的官职,并无实权。现在的他,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御前一名平平无奇的锦衣卫而已。
他虽出生名门,性格却沉稳内敛,一点也不张扬。
旁边那名锦衣卫又凑过来问朱翊钧:“殿下,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呀!”朱翊钧说,“那天在街上,是他救了我。”
朱翊钧又看了看和他说话的这个锦衣卫:“你也在。”
那人又道:“臣说的不是那日街上,再往前。”
“诶?”朱翊钧歪头,有些迷茫了,“再往前?”
其实御前这几十个锦衣卫,大多他都脸熟,但也仅仅只是脸熟而已。
再往前,他们有什么交集,朱翊钧真不记得了。
于是,他又回过头去看向陆绎:“再往前是什么呀?”
“没有。”陆绎微微摇头,“一些小事罢了,殿下不必在意。”
他越是这么说,朱翊钧就越好奇。于是,又看向旁边那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臣,刘守有。”
朱翊钧点点头:“刘守有,你说,再往前是什么事?”
“那日在玉熙宫的正殿,臣二人奉命带殿下离开,殿下不肯,与成手上没个轻重,弄疼了殿下。”
“……”
朱翊钧当时只顾着发脾气,哭得惊天动地,一心缠着他的皇爷爷,不让他吃什么金丹,谁想弄走他都不好使。
刘守有说的这个情节在当时就没往他脑子里去,他也完全没印象。
朱翊钧说:“我不记得了。”
刘守有又笑道:“没关系,与成已经挨过罚了。”
“挨罚?”朱翊钧回头看向陆绎,“是皇爷爷罚你的吗?”
“不是。”
朱翊钧又问:“那是谁?”
刘守有说:“是指挥使朱大人。”
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朱希孝。时常在御前走动,朱翊钧见过许多次。
他又问陆绎:“他罚你什么?”
陆绎说道:“罚俸而已。”
“罚俸”这个词朱翊钧听过,嘉靖帝就时常对官员降职罚俸。但他也只是听过而已,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朱翊钧又问陆绎:“他为什么叫你与成。”
“与成是臣的表字。”
朱翊钧问:“那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他不懂,身为王世子,他可以直呼名讳,而不必称其表字。他只觉得别人这样叫显得亲近,他也要这么叫。
陆绎看着他,终是绷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可以。”
“……”
朱翊钧回到寝殿,翻出他的玩具,摆了一地。冯保见他自己玩耍,便出去忙别的事情,让王安在一旁陪着他。
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问王安:“什么是罚俸?”
王安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向他解释:“就是奴婢们犯了错,就要受罚,扣除一段时日的俸银。”
朱翊钧又问:“然后呢?”
“然后?”王安想了想,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告诉他,“罚了俸银,自己在宫里当差,跟着小主子能吃饱,穿暖。可是就没有银钱拿回家,家中的爹娘和弟妹就得挨饿。”
他说了这么多,朱翊钧也没太听懂。不过他听懂了最后两个字——挨饿。
反正他是一点也不能饿,早晚的牛乳,每日餐食、点心、水果,一样也不能少,吃饱了都得鼓励自己再吃两口。
朱翊钧手里拿着一块七巧板,坐在地上若有所思。
王安看着地上的图案,百思不得其解:“小主子,你这是摆了个什么?”
朱翊钧回过神来,把最后一块七巧板放上去,喊道:“锦衣卫!”
“啊???”王安换了好几个方向,左看右看,能看出是一个人的轮廓,却看不出和锦衣卫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陈炬从外面进来。王安招呼他过来看:“师父,小主子说,这是锦衣卫。”
陈炬看一眼地上的七巧板,指了指右边一块三角形和菱形四边形拼起来的地方:“绣春刀。”
朱翊钧仰起头冲他笑:“答对喽~”
陈炬端来点心和水果,给朱翊钧洗了手,带他来到桌旁。
小家伙一口蜜桃酥,一口荷花酥,吃着吃着愣住了。
陈炬以为他噎着了,赶紧把茶盏递到他嘴边:“小主子,喝口茶。”
朱翊钧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不是平日他喜欢的梅子茶,是带着清香的莲子茶。朱翊钧喝了一口,就不肯再喝了:“苦~”
“那再给主子加块糖。”说着,王安就从一个小碟子里取了块晶莹剔透的冰糖,放在茶碗里。
等冰糖化开,朱翊钧再浅浅的尝一口,是甜的。这次他满意了,捧着茶碗咕嘟咕嘟喝起来。
这时,冯保却从殿外走进来:“少让他吃些糖。”
大伴说要少吃糖,朱翊钧就真的放下茶碗,不喝了。吃完手里的点心,也不再拿新的。
第二日上午,用完早膳,朱翊钧就朝着要去太液池边玩耍。
他要在荷花池边投喂锦鲤,冯保就给他带了一个馒头做鱼食。
小家伙跑到桌旁,踮起脚尖,努力伸着手,从中间的果盘里摸了个苹果。
“诶?”冯保奇怪了,“殿下没吃饱吗?”
朱翊钧说:“吃饱了。”
冯保又问:“那……为什么拿个苹果?”
朱翊钧没说话,反正他今天就是打算带个苹果出门。
小朋友的心思很难猜,他有时候带个玩具,有时候带些吃的,总要带些什么出门。
回来的时候,冬天一束红梅,夏天几朵荷花,即便什么也没有,捡一根树枝,也要带回来。
他想带苹果,就让他带着吧。
第25章 他们出了院子,从……
他们出了院子,从玉熙宫后面的宫门出去,直接就能到太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