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好像带着两名形容陌生的学子?
平生心下有了怀疑,等到午食时分借口肚子疼,提前回了府学。他没有进去,而是到饮子铺那点了盏最便宜的乌梅饮子,然后坐在角落里,时不时往府学门口张望。
片刻功夫,他见着周生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平生往树荫处躲了躲,假装低头忙着喝乌梅饮子,同时用眼角余光偷偷瞥着府学门口。
很快,他便看到了周生。只是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平生忍不住坐直身体,惊诧地睁大双眼:“……嗬。”
刚刚单身出去的周生,回来时身后居然多了三名穿着学服的陌生人。
这三人是府学的学子?
平生没想到自己的猜想居然成了真,脸上兴奋地泛起红晕。他瞬间想明白了来龙去脉,越发确定偷窃单子的人就是周生。
身为扬州府学的学子,不但偷偷让外人进府学,而且居然还偷盗同窗的单子?
平生起身来,从袖里掏出荷包,点出六个铜板来放在桌上。
他瞧着干瘪瘪的荷包,心中复杂。他拼命讨好范郎,却是攒不起几个铜钱,周生竟是靠着这等旁门左道赚得钱了。
平生心里酸酸的,恨不得立刻马上去府学里举报周生。只是他走了几步,一名路人便追上前来:“小哥,瞧你的打扮……你是府学里的学生?”
平生脚步一顿:“……是?”
那人往后瞅了眼平生喝了大半的乌梅汤,又瞥了眼平生身上簇新的学服、崭新的乌皮靴,还有隐约见着边角有着毛边,略略发黄的汗衫。
这人脸上的笑容更浓,拉着平生往一旁去:“这位学子,我有事想与您商量商量。”
平生心里警惕:“什么?”
那人拉着平生到角落处,笑了笑:“就是想请您帮咱们代购餐食。”
平生听罢,面上冷漠。
他平时又要读书,还要跟着范郎,哪里有空做这些?平生心里的确有赚钱的心思,更有往上爬的心思,不愿做丢了芝麻换西瓜的事。
且不说往后前程,他还欠伯府好些钱。要是丢了跟范郎读书的差事,只怕自己卖身为奴都赔得完。
平生毫不犹豫拒绝那人的提议,抬步欲走。只是他刚刚走了两步,耳边就响起那人笑道:“这位学子,您先前是在盯着周生……对吗?”
平生脚步一顿。
那人再接再厉:“您可知道,他现在一日能赚多少钱吗?”
平生听罢,是真来了兴趣。他停下脚步,迟疑不定地扫向那人:“……你知道?”
“这都不是秘密,大家算算就知。”
“…………”平生没说话,那人却是看出平生的意动。他往前走了两步,悄声道
那人悄声道:“每日得有半贯钱。”
平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抬高声音:“什么?你不要骗我!”
那人笑了笑:“我怎么会骗您?您要是有心瞧上两眼就知道了。他每日给人打包餐食,一份多收一成到两成的钱,光是每日就这个都有两三百文的收入。”
“那离一贯钱还差得……”
“那是一般情况。”那人笑了笑,“这位周生胆大得很,旁的学子不敢做,他却是敢做的。”
那人见平生不解,努了努嘴,偷偷点了点几名路过的百姓。
平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瞳孔一缩。映入眼帘的几人分明就是刚刚跟着周生进入府学的学子,只是他们褪去了学服,又换上了普通的圆领袍子,要是不注意完全不会注意到几人。
那人见他认出来了,笑道:“那位周生就是做的这个生意,要是食客想进府学用餐,那就得多给五成的钱!就这样还是供不应求,甚至还有人为了名额再加钱呢。”
加起来说是半贯钱,都是少的。
那人见平生震惊非常的架势,嘿嘿一笑。他心中越发有了把握:“这两日府学食堂里还有卖糕饼……您知道吧?”
平生想起糕饼,就是一肚子气。
他看了眼那人,没好气道:“想来他一盒能多赚个两三百文钱?”
那人笑了笑:“不对。”
平生没控制表情,下巴险些落在地上。他脑海里闪过个猜测,心跳如擂鼓般剧烈,好半响他才挤出一句话来:“不会吧?总不能一盒多赚一贯钱?”
“……那倒是多了。”那人被平生的答案都惊了一跳,暗骂平生是个黑心的。他索性不要平生猜测,而是直接回答道:“一盒多赚半贯钱。”
“…………”平生瞠目结舌,口干舌燥。除去分发的那一盒重阳节糕饼以外,多购买一盒糕饼是三百文钱。
范郎与他五百文钱,差价足有两百文,平生已觉得他出手大方。结果眼前这人告诉自己,周生一盒要多赚半贯钱……那他与范郎被偷走的单子,价值……三贯钱!?
平生呆若木鸡,只觉得无数尖刀刺中心脏。他喉结滚动,重复一遍:“一盒多赚半贯钱?啊?”
六盒那是三贯钱啊,三贯钱?
平生整个人都傻了,他还未读书时家里每年能攒下三五贯钱,算得上是村里富裕的了。
只是等他读书以后,因着束脩费、各种书杂费以及生活费,家里别说攒下钱更是欠了邻里亲戚不少钱。
现在眼前这人告诉他,周生光是靠几盒糕点,竟是能一日赚得三贯钱?平生脑袋里空茫茫的,竟是被震在原地半响都回不过神。
那人见状,脸上带笑:“这位学子,您看怎么样?只要您帮我们点小忙,我保证能赚得比那位周生还多。”
平生听罢,下意识张开嘴想应下。
只是他答应的话语还没说出口,远处传来范郎熟悉的喝声传来:“平生?”
范郎正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往平生这边看来:“你肚子好些没?要不早些回去休息?我教人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平生猛地醒过神来:“啊?不用不用,我已经好了……就,就一下子肚子疼。”
平生算算时间,有些惊讶。
按照往日用膳的时间,范郎起码还得再过一刻钟才回来。他心下有些恍惚,想着范郎的话语,脑海里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范郎提前回来,是担心他?
平生直着眼,看着范郎。不过范郎像是随口一提般,听他这样说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他教车夫把车停下,从车里走了下来:“没事的话,咱们就进去吧。”
“嗯,嗯。”平生下意识点点头。他刚想婉拒那人的邀请,转身却是发现那人没了踪迹。
“走了。”
“哦哦,来了,来了。”平生把疑问抛到脑后,加快脚步跟上范郎。
比起先前的怨怼,他心情稍稍好了点。
刚刚与平生说话的那人躲到角落里,瞧着范郎和平生的背影低低骂了句。
“嘿,陈哥你也有看走眼的日子啊?”
“啧。”陈哥冷着脸,扫了眼凑上来幸灾乐祸的人。他咬着手指甲,心下郁闷非常。
虽然平生外面学服和乌皮靴都是崭新的,但里面的汗衫和头顶的襆头都是陈旧的。陈哥瞧了眼,就断定定然是个好要面子,宁可没钱也硬要装出花架子的。
结果……他竟是个已经攀上高枝的。
陈哥一眼就看出那辆马车的不凡,等范郎走下来时他心里更是一凉。虽然同样是学服,好料子和差料子差距甚远,腰上革带更是罕见的皮料。
能攀上那般的高枝,怕是不好拿捏。
陈哥当机立断,立马走人,又把心思挪到其余人身上。
“教我说,还是那周生最好拿捏。”
“那周生贪心得很。”陈哥摇摇头,心下还有点不情愿:“一盒糕饼能加五百文卖,要他做事得出多少钱?”
“嘶!金玉堂的糕饼都不用这价格。”
“就是杨郎窦郎几个糊涂,和范厨闹翻做什么?要是留个徒弟杂役在那,咱们不是轻轻松松……”
“谁能想得到呢。”陈哥身边那人也摇摇头,“府学食堂的名声能一下子窜起。”
陈哥瞥了眼身侧人,没说话。
教他说府学食堂名声起来是一码事,西市酒楼瞧着日益颓败又是另外回事。他没把心里的猜测说出口,又与身侧人讨论片刻,准备再回头与主家商量一二。
另一边,平生回到学室越想越不对,总觉得那人怕是另有所图。他庆幸提防之余,又是瞧周生不顺眼,晚间又用了旁的借口请范郎先回去,自己偷偷跟着周生来到食堂。
杂役们正按着单子,把糕饼送到诸位学子手上。轮到周生的时候,饶是杂役也被上头的数字惊了一跳,再三确定后把九盒糕饼取了出来。
平生黑着脸,拉在最后头。
等他见着周生挨个把糕饼交予外头的食客,送走人还喜笑颜开点钱的时候,平生终于忍不住站了出去:“周生。”
周生浑身一激灵,手上的飞钱飘然落地。他僵着身体往后看去,正巧对上平生喷火的双眸。
周生面上血色尽褪,脑海里蹦出两个字:完了!
平生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飞钱,瞧了眼上头的数字,心里气性更强。他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周生:“不知周生拿糕饼的单子,是从何人手上得的?”
打早上周生听范生和平生提到单子时,他便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只是周生想着一盒糕饼能多赚半贯钱,九盒糕饼能让他一口气赚上一个月还有余的钱,这样他后头就可以暂时放下赚钱的事,专心把落后的课业再追回来。
范生和平生从未发现过异常,这回也应当是一样的……吧?周生眼看两者认定是自己丢掉以后,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还是领了糕饼。
他却没想到,平生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周生面色煞白,心慌意乱,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衫上。
他不自觉地弯下了腰,面上也禁不住浮起一抹讨好的笑来:“平,平兄。”
平生嫌弃得很,往后退了一步。
他斜着眼瞧周生,讥笑道:“你偷单子的时候挺大胆的啊?使人进府学的时候挺大胆的啊,怎么现在胆子一下这么小了?”
周生身子发颤,只恨不得寻个坑洞钻进去。他埋着头,不敢看平生,知平生拿捏了自己的把柄,要是偷盗一事传到府学里,他的名声没了,前程也就没了。
要是被逐出府学,别说考取功名又或是赚钱,恐怕自己再也抬不起头。
到时候,家里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周生想着态度大变的家人,想着格外献媚殷勤的铺子管事小厮,半点都不想回到过去。
平生睨着他,还想再挖苦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