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掌柜脚步一停,转身往周生走的方向看去:“周郎怎么这般匆匆忙忙的?我原本还有事想与他说呢。”
“许是回屋读书吧?听说他上回月考,好像考得不太如意。”孙娘子与他说道。
“原是如此。”
“你与府学门口那摊贩打听了?”
“人家不愿意卖呢,说是简小娘子便宜卖给他的,他不能收钱转卖给旁人。”孙掌柜摇摇头,双手叉在腰上。
“教我说,那冰粉就夏日才有的卖,你现在急什么?等到天冷些再去问吧,说不定那时候他就乐意卖了。”
“你懂什么?”孙掌柜瞥了眼娘子,没忍住悄声道:“我那天听羊汤铺子老板说吃完羊汤,不少客人还会去那摊子上买一盏冰粉吃。”
“就这么小个破摊子。”
“每个月赚得都快与咱们差不多了。”孙掌柜心里酸酸的,“就因为那时候简家食摊刚开业,帮衬着说了几句话,做了几件事?嗐。”
“毕竟是雪中送炭的关系。”
“嗐……”孙掌柜知道是知道,但心里总是不爽得很。他摇摇头,又瞅了眼周生那边:“抽个机会与周生说一说,我听说他代购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应当与简厨娘一家也熟悉吧?”
孙掌柜夫妇窃窃私语的同时,周生把屋子翻了个遍,把所有飞钱和铜板全数翻了出来,仔仔细细清点了番。
他瞪着摆在榻上的票子铜板,脸色难看至极。周生数了又数,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数错:“怎么会?怎么就就剩下了三贯半……”
那几盒重阳节糕点就赚了三贯啊!
周生神色难看得很,不信邪地又把屋子翻了个遍——然后什么都没有找到。
周生重重跌坐在榻上,回想最近的花销——每逢府学里旬休日,他都要约上三五同窗去吃吃喝喝,还去庙里听俗讲,园子里看百戏,又与妓馆里过夜。
自己竟是一口气用了这么多钱!
周生肉疼不已,他又点了点剩余的银钱,决定后头的日子要好好节俭,不能再肆意用钱了。
要是与以往那般用,这三贯半钱也足够他过上大半年,不!度过整个学业了。
这样一想,周生又安心了许多。
思绪刚刚落下,他的耳边响起阵阵敲门声,而后是孙掌柜的话语声:“周郎,周郎?玉裳坊的伙计来送东西了。”
周生心里一咯噔,一颗心登时沉入谷底。他前些日子手上宽松,便去玉裳坊里多订了两套便服,想着与同窗友人出游时可以用上。
玉裳坊里订的衣裳,都只付了半贯钱的定金。要是放在过去,周生自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剩下一贯半的银钱只需三四日他就能赚得。
可是现在,他一共就剩下三贯半钱。要是付了玉裳坊的尾款,那他就一下没了一半!
周生的脸色黑如锅底,下意识不想理会外头的呼喊声。不过外头的孙掌柜却不知道周生的心思,又敲了好几下:“周郎?周郎。”
“怎么没反应?周郎刚刚才进去的!”
“周郎莫不是在屋里烧了炭火吧?咱们砸门进去?”孙娘子与玉裳坊的伙计闻声而来,瞧着紧紧闭着的大门便心慌意乱。
孙娘子这么一说,孙掌柜与另外几人也是吓了一跳。玉裳坊的伙计们更是挤到前头,撩袖子的撩袖子,去拿家伙的去拿家伙,准备一起用力把门弄开。
躲在屋里的周生见状,忙把钱拢在袖里,伸手拉开了门:“我没事,我没事,刚刚在屋里打瞌睡呢。”
孙掌柜见着周生出来,登时长舒了口气,忙抬眼把周生看了一圈,眼角余光滑过屋里景象,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微微一愣。
屋里乱糟糟的,书籍衣服都随意丢在地上,被褥也被扯开。教他说,不像是周生在里头睡觉,倒像是周生在拆家。
孙掌柜心里犯疑,也不敢问缘故。
玉裳坊伙计见周生没事,也是长舒了口气。
他们巴巴结结上门送货,自是为了打赏的银钱——旁边吃食铺子的活计说了,这位周郎最是大方,少则三五个,多的那回给了十来二十个铜板呢!
玉裳坊伙计脸上堆笑,忙把木盒送上前去。他们微微弯腰,态度殷勤得很:“周郎君,小的是玉裳坊的活计,是来送衣服与您的。”
周生眼神闪了闪,笑容勉强:“倒是麻烦你们送来。”
“不麻烦,不麻烦。”
“我们这就服侍周郎您试试,要是哪里不合身也好送回去再行改动。”玉裳坊伙计态度恭谨。
不合身,回去改改?
周生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闪过一缕精光。他试了衣服,明明合身又舒适,却是练练挑刺,又是说肩膀有点抬不起,又说刺绣有些扎手,教伙计送回去再改改。
玉裳坊伙计前面满心欢喜,到最后脸上的笑容都险些没撑住,抱着木盒那是恍恍惚惚地往回走。
好歹能拖些日子,再拖些日子。
周生松了口气,又瞧见孙掌柜过来了,莫名升起些许不详的念头。
果然孙掌柜一开口,周生的眼皮就开始跳了。
孙掌柜说的是房屋的事:“上回周郎与我说了,说是这屋子实在小了些,没多少东西好放,我记着呢。”
“如今隔壁姓吴的哥儿要去别地了,他那屋子敞亮,地方又要比你现在住的宽敞些,周郎要不要去瞧瞧?”孙掌柜眼里带着期盼,面上堆着笑。
面对他的好意,周生却是笑不出来,一张脸僵硬得很,连脑袋瓜都是嗡嗡的。
他之前是说过这事,他嫌弃自己住的屋子不过方寸地,除去床榻外就只能放上一张几案,两张漆柜,两只竹箱以及两张月牙凳子,另外堆了点杂碎物件以后,简直连下脚地儿都没了。
不止嫌弃地方狭窄,他还嫌先头饮子药食铺的气味大。周生没看上吴哥儿住的屋子,他想的是等后头多攒点钱,就得换个更好的地儿住。
而如今,他得攒钱。
周生心下是不愿意换房的,又不愿在孙掌柜跟前露了怯意,硬着头皮应了声,跟着孙掌柜往吴哥儿屋里去看。
吴哥儿的东西已经打包得差不多,屋里空空荡荡的,瞧着越发宽敞。周生原本只是想瞧一眼,结果看了眼后还真是喜欢上了。
吴哥儿那屋要比周生那屋宽敞上五成,窗户外正对着后院的那片小竹林,听着鸟雀啾鸣声,再看看这洒在屋里的阳光,瞧着便是他那阴暗狭窄的屋子舒服得多。
孙掌柜一直注意着周生的神色,瞧了他欢喜的神色后立马面露欢喜,笑道:“往常这屋子一年得比您那屋子多租四百文,要是周郎您喜欢的话,只要加两百文就是。”
“两百文……”
“这个价,全扬州城就我一家。”孙掌柜拍了拍胸膛,斩钉截铁道。
周生说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
他换房间也是为了让自己读书更舒服点,更好学习……这没错吧?
周生想了想,咬咬牙:“行。”
他交了差价,次日又付了银钱,拖到最后又不得已还是付了尾款把衣服留下,另外旬休的时候与同窗出门游玩……不过半月功夫,周生便发现自己手上只剩下了半贯多钱。
怎么就只剩下半贯多钱!?
周生瞪着案上摆着的飞钱和铜板,不死心地又数了数。
果然没错,就是七百八十二文钱。
周生心烦得很,直到来府学时都还思虑重重,想不好要如何是好。他一如既往地走进学室,便听到几名同窗闲聊:“还有几日便是寒衣节了,我准备给我阿爹阿娘定做两件冬袍子。”
“冬袍的价格可不便宜啊。”
“是吧?我打算后日去打猎,能多猎几头狐狸兔子的话,还能省点皮料钱,另外肉也能卖点小钱来着。”
“还能这样?”
“当然能了,往年我都是这么做的。”李生比划了下,还有点不好意思:“往年我没多少钱,只能教人帮我做块围脖又会是缀在旧袍子上镶边,要不直接把皮料给我娘亲。”
“今年有了点钱,我也想多做点。”
“真好啊。”那名同窗有点点羡慕,又仔细问起打猎的事来。
周生脚步一顿,脸色不太好看。
寒衣节除了为父母自己准备冬衣外,还有烧衣的习俗,也就是要为逝者备好御寒的衣物,拿到坟前烧掉。
上回周生回家时,还与家里人夸口说这些事都包在他身上。
现在,这得多大笔钱?
周生面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咬住手指。正当他思考的时候,一人带着股香味从他身侧掠过,与屋里诸人说道:“喂喂喂,你们吃过今日的早食没?还长得挺特别的呢。”
李生几人来了兴趣:“是什么?”
那名学子晃了晃手上的吃食,兴致勃勃与几人看:“闹,我还拿了个回来,名字叫做肉蛋堡。”
胖嘟嘟圆滚滚的炸饼子被麻纸包着大半,只露出有弧度的一边。众人扫了眼,就看到炸得金黄焦脆的外皮,还有刷在上头的酱汁和胡麻。
扬州城里的炸物很多,尤其是简雨晴做了炸鸡和干炸丸子后,类似的铺子也是层出不穷。
大家都已是见怪不怪,看了两眼纷纷疑道:“瞧着外表,不就是炸物嘛。”
“才不是炸的。”那人对几人的评论很不服气,伸手把手里的肉蛋堡掰开:“我亲眼看着,是简厨娘用锅子煎出来的。那锅子都长得特别,是一个坑带着一个坑的。”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随着肉蛋堡一分为二,被焦香外层紧紧包裹在其中的香味顷刻涌出。
酱香、肉香、蛋香,葱香和面香完美融合在一起,散发着极其诱人的味道。
别说李生几人,就是周生的肚子也是咕噜一下,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且说食堂那边,自重阳节后整个府学食堂便经历了一次小的改动。
简雨晴与府学官吏说明后,又请了泥瓦匠和木工,重新改造了下食堂,把原本常年关闭,置于食堂与灶房之间的窗户拆除,底部重新搭建上板材,留出个传菜的小空间。
往后菜品不用先盛入大锅,再送到先头去打菜,而是可以直接在窗口里把菜品搁在板子上,再由负责收费的简娘子等人送出去。
灶房与食堂之间的距离足够学子们可以看到诸人的动作,又看不清诸人的操作,同时简雨晴等人也能听到学子的声音,避免再次出现沟通不畅,又或是简娘子擅作主张的情况。
当然,这窗口也不是一直开放。
简雨晴教木匠做了个可以卷起来的宽竹帘,等停止营业的时候便把竹帘放下,两角绑在下头,就能把整个窗户给封住。
另外简雨晴还顺带教人把墙刷了刷,把地砖重新补了下,让整个食堂都瞧着亮堂了许多。
学子们对此接受良好,至于简娘子更是没有任何意见。
经过代购一事的她老实许多,尤其当她发现停止代购后,每日要做的工作量竟是少了三分之一后,简娘子更是安分老实,先头稍有点风吹草动就立马与简雨晴说。
工作量少了三分之一,简雨晴、范厨乃至灶房里的帮工杂役也轻松许多。
就是简雨晴和范厨都是个闲不下来的,范厨张罗起挑人的心思,而简雨晴顺水推舟,与黄娘子在河头村,又或是周边村庄里招收一批新学徒。
消息一出,周遭都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