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一大半学子四散而开。
他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就这?李生瞧着诸人没当回事的架势,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什么就这!你们根本不懂。”
“是是是,是我们的错。”
“这下李生不用担心去长安考试的银钱,真是太好了!”学子们见李生反应,赶紧连连恭贺。
对他们不算什么的资助,对李生等人却或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一次契机。
同窗们纷纷为其叫好,唯一不爽的大概就是周生。周生听到资助二字,心里头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为何以前没有,为何现在才有?
周生心中不豫,更是懒得往下听。他站起身,拿着几本书籍提前离开学室,以至于没听见李生剩余的话语:“此资助非彼资助。”
“嗯?这是什么意思?”
“府学并不是直接给钱……说是,说是与简女厨合作,要培训我们家里人……”李生抽了抽鼻子,声音里带上一丝哽咽。
对于李生一家来说,多几贯钱也只能杯水车薪,勉强贴补贴补。而要是能从简女厨这里学上那一招半式,那是能得益于终身,甚至给了一家人还完借款的希望!
李生话音落下,学子们登时哗然。
能考进扬州府学的,又能有几个愚笨货色?学子们当即知晓这操作里的含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学子们纷纷乐了,恭喜声中更添真心。更有不少学子表示等你家里人摆了摊,我们定然要去消费一二。
李生与另外几人喜不胜喜,恨不得当即把这些个好消息告诉于家人。
其中两名住在扬州城的学子,都是立马赶回家里,与家人商量。像是李生这般住在扬州城附近村里的,只好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等到次日回家过寒衣节时再把这个好消息与家里人一起分享。
再过一日,便是寒衣节当日。
周生再是心疼手里的银钱,还是寻人置办了烧给逝者的衣物。当然他能省就省,反正是烧给死人的,就用旧袄子改一改便是。
至于应当准备给阿爹、继母和弟妹的袄子,周生则假装不知道,更是当没看见他们脸上的不满,只与其他一道祭祖的亲眷说准备寒衣节诸物便花了半贯钱。
对于周家人来说,已是天价了。
其余周家人瞅了眼周生身上的袍子靴子,自是相信他准备的诸物,对着周父难掩羡慕:“周兄有个好儿子啊……”
“半贯钱的袄子,说烧就烧。”
“周兄身上的袄子,也是大郎订的?瞧着真真是样子好。”
周父看了眼周生,又看了眼黑着脸的娘子,心里烦闷得很。他努力挤出一缕笑,附和几句,随后牵着娘子的手道:“今儿个是祭祖的大日子,有啥事咱们回去说。”
“我说的是我的事吗?我还不是心疼你!大郎赚了那么多钱,连件好衣裳都不与你备。”
“你倒好,不说一句还把我辛辛苦苦做的袄子当他给的!”周娘子把手从周父手里抽了出来,越想越是委屈。她红着眼眶,忍不住抹了把泪:“往日在家周遭说我苛待他,把我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如今他稍稍发达点就这么对咱们……你现在还在呢!要你不在了……我和二郎他们都得被赶上街要饭了!”
“怎么会呢!”
“现在那代购的活计不是做不来了吗?教我说,大约是大郎手上局促,一时间做不来。”周父心里也不高兴,面上到底还是努力为大郎遮掩一二。
大郎如今在扬州府学里读书,往后定然是能光宗耀祖的。他不耐烦看娘子的哭脸,拉着她到前头去,伸手去拍那要烧给祖宗的冬袄子:“瞧瞧咱们大郎置办的东西,比往年都要来得……嗯?”
周父脸上笑容一僵。
周娘子注意到丈夫的异样,也上前捏了把。她立马察觉问题,又捏了捏,而后把袄子翻开来仔细打量:“这袄子……怎么不像是新做的?”
“瞎说!”
“我才没有说……嗬!”周娘子下意识反驳,抬眸却对上丈夫阴沉沉的双眸。
她下意识止住话头,微微红了眼。
周父知是自己态度不对,忙安慰几句,只是盯着那冬袄子的眼神越发恼怒。
哪里是新订的,明明是用旧袄子改的!
这小畜生不与自己做袄子,就连供品都做手脚!
全家亲戚都在场,周父只能憋着火气,同时紧紧抓住娘子的手,严防她把事情曝光。
周娘子冷着脸,盯着那薄薄的袄子,她恨不得能当众揭穿继子的寡情薄意,却是在周父冰冷的注视下只能咽下这口气。
周生并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已暴露,随着袄子被火烧得一干二净,他悄然松了口气。
这事,总算是被他敷衍过去。
周生心情不错,以至于没注意到周父和继母奇异的眼神。他抬步往山脚走去,途中还遇见旁的来过寒衣节的百姓。
不少人纷纷上前与周父周生打招呼,话语间的欣羡与吹捧让父子两人飘飘然,尤其是见着亲眷们越发崇拜的目光更是得意。
一时间,周父忘了周生做的事。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周生做得也没错——死了的人烧那么好的袄子做什么?能省点就省点呗。
这些钱留着打点同窗,充作上长安的路费,待大郎为官以后再修建祖坟也来得及的……想来老祖宗们一定能谅解的。
直到其中一人道:“往后周兄您要是赚得钱了,也得拉咱们一把啊!”
周父微微一愣:“啊?”
那人愣了愣,似乎看出周父的不解。他又看了看周生,恍然大悟道:“是周郎还未与您说嘛?倒是我多嘴了,反正恭喜恭喜!”
“到底是去了府学读书的学子。”
“嗐,要是我儿能进府学读书,说不定也能碰到这般的好事呢。”
周遭百姓满脸羡慕,欣羡的话语此起彼伏。别说周父茫然不解地看向周生,就连周生也开始困惑,同时还有点点惶恐:“什么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落下,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几名百姓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瞅了眼周生:“周郎……是与我们开玩笑?”
“……您不知道吗?”
“到底是什么事!”周生心下越发不安,忍不住抬声喝问道。
百姓们被他的模样吓了跳,半响才有人结结巴巴道:“就是府学里说要资助贫困学子,说是教其家眷与简女厨学厨做小生意啊?周生,你,你,你真不知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李生与住在城外的另两名学子,那是早早把这事与家人说了。
最开始,李生爹娘还有点发懵,甚至心生担忧。由府学介绍他们去学手艺是好事,可是生意又哪里是随便能做的?
李生爹娘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完全没读过书的那种,就连让李生读书也是听了村里其余人的建议。
他们思考半响,便把此事告诉给村里其余人,求村里人帮忙瞧瞧。
村民们闻讯纷纷赶来,等听到府学出资教李家人跟着简女厨学小吃而后摆摊做营生之事后,登时惊了个大为震惊!
有人看向李生,忍不住重复一遍:“逐哥儿,这是说的,说的哪位简女厨?”
他咽了下口水,颤巍巍道:“莫不是府学食堂的那位简女厨?”
扬州城附近村子哪有不晓得简家人的,就那官署、府学和简女厨共同操办的粉丝坊,几乎堪称是目前最炽手可热的工作。
因着粉丝坊的壮大,因着河头村民的炫耀,简雨晴的名声在周遭颇盛,不知道多少村民都扼腕自己不是河头村人,也没与河头村人有什么姻亲关系。
村民们闻言纷纷看向李生,眼看李生点了点头后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兴奋得面色潮红:“我的老天爷!”
“李兄,你们发了啊!”
“居然能跟着简女厨学习?我的天!”
村民们七嘴八舌,围在李家人身边不断说话。至于李生爹娘虽说日日忙着养家糊口,但也是听人提起过简家的。
待他们知道府学说的简女厨便是这位简雨晴后,惊得目瞪口呆,连教李生应下来,醒过神来以后更是乐得直磕响头,还想着要准备特产,要跟着儿子去府学里道谢。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
周遭几个村子联系得多,自然而然都知道了这件事。说话的百姓想到这里,面露疑色,又忍不住抬眸看向周生:“我记得周生与那几户人家情况差不多,我以为你们也会……额?”
百姓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顺着他的目光,另外几名百姓也注意到周生的穿着打扮,齐齐露出惊讶的神色。
在场男女穿的多是粗布棉衣,条件好些的也就是件略旧的绸子衣衫,唯独周生一家穿得很是体面。
尤其周生穿着一身簇新的袍子,脚踩的乌云靴油润锃亮,不染一尘。
哪里是贫苦农户,倒像是城里的郎君。
这名百姓一拍脑门,乐呵呵道:“瞧我这脑子,糊涂得类!我之前是听说周郎你发财了,没想到竟然已用得起玉裳坊的东西,那自然是用不上府学资助了!”
百姓话音落下,周生面色骤变,耳边立马听见周家亲戚们的惊呼声:“玉裳坊?真的假的?”
“那家的成衣要两三贯钱!”
“我做工的主家一年才订上一两套呢!”
“不愧是周郎!”
“还没科举呢,都能赚得大钱,用得上玉裳坊的衣服,往后还有的是出息呢!”周家的亲眷难掩面上的羡慕,对着周父那又是一番恭贺。
周父有苦说不出,周娘子更是面无表情的。神色更糟糕的是周生,他脑袋里嗡嗡响着,后悔的情绪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府学资助贫苦学子?寻常人只知府学和简家人的声名,而做过代购的周生更知道府学食堂受欢迎的程度——那哪里是资助,分明是送了只会下金蛋的鸡!
周生口中生涩,低头看着身上的缎子衣服,心头的悔意如浪潮般涌上前来。
要是他没用这缎子衣服……
周生的脸色黑如锅底,难看得根本无法遮掩。先前说话的那几名百姓越看越不对劲,连忙说是自己许是弄错了,又寻了个话头离开,直跑出二里地,他们才渐渐放缓脚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那周生的脸色咋那么难看。”
“许是想在亲戚跟前遮掩?”有人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也想不通此事:“真要是有心在亲戚跟前遮掩,那穿什么绸子衣服?”
百姓们想不通,很快又抛到脑后。
至于周家人人前摆着笑脸,人后周家人闹了个鸡飞狗跳。
周生没办法,最后老实交代了。
他浑身上下,一共就只剩下三百二十文钱!
…………